沈婉一时无措,端着醒酒汤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半晌。
这是萧祈年第一次认真同她生气,从前沈婉也不是没有惹恼过萧祈年,只是再如何恼怒,萧祈年都不过是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告诉她下不为例。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她避而不见,连话都不想跟她说。
可是沈婉并不认为自己这一次是做错了,至少她犯的错并没有给萧祈年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再加上,连萧祈年自己也说,宁国公满意他的所作所为,那对于她的错还有什么可追究的呢?
而且如果认真理论起来,他做这些事先都没有与她商量过,坏了她的计划,弄得她措手不及,险些出纰漏,要说有错,也是他任性而为更多一点,凭什么还要跟她置气?
难道是因为那句“为了永宁郡主”吗?
明明白白的事实摆在眼前,难道要她装作看不见?忍了自己心里的难过是为了他着想,却反而落下了不是。他不想听见这句话,她又何尝是愿意说出口的?
沈婉站在门口越想越觉得委屈,索性将手里的醒酒汤泼在地上,径自回屋去了。
傍晚时分,晋王府中上灯,按照往日的习惯,这时候萧祈年会到后院来与沈婉一起吃晚饭,然后两人一齐至前院书房,有时闲话家常,有时商量对策,也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对坐。
侍女在门口小心翼翼地伸头看沈婉,晚饭摆在正堂桌上已经有一刻钟了,可沈婉一直在屋里坐着,丝毫没有起身去吃饭的意思。
“沈姑娘在吗?”随影出现在门口,故意大声问正在为难的侍女。
侍女如同见了救星,指着屋子连连点头。
沈婉闻声走到门口,问道:“两位有事?”
“殿下派人来催姑娘去吃饭。”侍女忙抢先回答。
“烦请回复殿下,让他自己吃吧。”
随影接口道:“公子稍后要入宫一趟,让我来告诉姑娘,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入宫?”沈婉眉头一挑,连夜召见必然是大事。
随影点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侍女。
侍女立刻会意,很识相地先行离开。
“是皇帝召见?”
“嗯,才让李从明李总管过来传的口谕。”
“说是为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说让赶紧去,公子让我过来拿朝服,顺便告诉姑娘,生气归生气,饭还是得吃。他现在要赶紧进宫,姑娘不用担心看着他吃不下去饭。”
可是萧祈年被紧急召入宫中,天底下大概没有比这更让沈婉吃不下饭的事了。
沈婉取了萧祈年的朝服交给随影,本想安慰自己没事,可独坐灯下,越是左思右想就越是不能放心,索性也去了书房。
人还没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永宁郡主的声音。
“皇帝也真是的,祈年哥哥白天已经很辛苦了,晚上还不让他好好歇歇。累坏了,他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声音停了一下,又接着道:“不行,我要跟祈年哥哥一起进宫,找皇帝好好理论一番。”
萧祈年笑道:“到底是因为心疼我,还是因为我入宫了没人陪你玩,怕是只有你心里清楚。行了,你都在我这儿大半天了,快回去吧,免得宁国公担心。”
“他知道我在你这儿,这醒酒的东西还是他让我送来的呢。”
“不回去的话,你就在这书房里老老实实待着,不许去外面乱跑。”
“随影你也要带走,这屋里可就剩下我自己了。祈年哥哥,哪有你这种待客之道啊?”永宁不满地嚷道,“你那个叫沈婉的姑娘呢?你进宫不带着她,那让她来陪我说说话也好啊。”
“她还在气头上,就算了。”
“气头上?”永宁郡主立刻来了精神,“为什么?你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甚至都有要独宠她一人,誓不再娶的意思了,这对于一个官奴……”
“永宁。”萧祈年沉声打断了永宁的话,“走吧,我顺路送你回府。”
“好吧好吧,所有人都没时间,也不知道你们都在忙些什么。”永宁一面嘟囔着,一面跟在萧祈年后面出了书房。
沈婉就站在门口不远处,仓促之间避之不及,与率先出来的萧祈年撞了个正着。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影尴尬地别开脸,为他家公子捏了把冷汗。
萧祈年先是一愣,然后顺着沈婉的目光,回头去看正扯着自己袍袖,满脸不情愿的永宁。
眉峰一动,萧祈年对永宁笑道:“你这丫头,多大了,还耍赖皮?”
语气里的宠溺和温柔皆是萧祈年故意的,他说完这话,目光便紧紧地盯住沈婉,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可是沈婉表情如常,语调平静如湖面,微笑道:“难怪殿下一直在前院,原来是有贵客。”
永宁从萧祈年身后伸出头来,看看她又看看萧祈年,“祈年哥哥,你说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他也看不出来,非但看不出来是在生气,而且也看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只知道,沈婉在微笑,这笑意不达眼底。可平日里有外人在时,她也是这样。
毫无异常的沈婉,让他觉得很无力,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什么声响都没有。他甚至觉得,无论他做什么,沈婉都是一样的不关心,不在意。
萧祈年勉强保持平静,抬眼对沈婉道:“圣上召见,这就要走了。”
沈婉颔首,恭谨有礼地道:“既然是圣上急召殿下入宫,那就由奴将郡主送回去吧。”
连尾音都没有丝毫颤抖,萧祈年愈觉得窒息,回头问永宁郡主,“你觉得好不好?”
“再好不过。”永宁跑到沈婉面前,又转身对萧祈年做了个鬼脸,“我敢打赌,你这朵解语花要比你和随影加起来都有趣。”
送走了萧祈年和随影之后,沈婉与永宁同乘一辆马车往宁国府走。
“你为什么跟祈年哥哥生气呀?他不是对你很好吗?”永宁凑到沈婉面前,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她,“我哥说,就算祈年哥哥以后对自己王妃,也及不上对你一半好。”
“殿下对郡主也很好。”
“这不一样。”永宁掩口笑道,“他对你好,是恨不得一辈子都跟你黏在一起的好,对我可就不同了。我要是这辈子都黏着他,他得烦死。”
沈婉垂眸微微一笑,“奴看殿下很喜欢郡主,是放在掌心小心翼翼捧着的喜欢。”
“那是因为他心里很苦啊。”永宁收敛了笑容,幽幽地叹了口气。
“很苦?”沈婉不解其意。
“你跟着他有一阵子了,听他说过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
“嗯,先皇还在的时候。他喜欢一个总是跟在他身边的姑娘,比他小几岁。他对我的好,连对那姑娘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永宁嘟起嘴,惋惜地道:“可那姑娘后来死了,祈年哥哥一直都很难过。”
沈婉的眉头轻轻蹙起,她问道:“这些是殿下说的?”
“前几日听李总管说的。仔细想想,祈年哥哥尤其喜欢带着我玩儿,或许是因为我跟那个姑娘有点像。他把来不及对那个姑娘的好,分了我一点吧。”
果然是因为这个,沈婉心口的钝痛悄然蔓延。
永宁继续道:“当时听说他为了你跟郑安之打架,我还挺高兴的。这么多年过去,他总算是放下了。所以,别跟他生气了好不好?”
永宁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婉,等着她的回答。
沈婉笑道:“奴并没有生气,是殿下误会了。而且身在奴籍,能遇上殿下这样的人,是奴的福分,又怎么敢使性子呢?”
“那就好。”永宁听沈婉说不生气了,忍不住得意地笑道:“我把你哄好了,看祈年哥哥怎么谢我。”
沈婉送完永宁回到晋王府时,萧祈年还没有回来。
她盯着外面沉沉夜幕出神,心中揣测皇帝召见萧祈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有可能的,应该是乌桓集结大军,对肃慎城虎视眈眈的消息到了。肃慎守将章怀英是萧祈年的亲舅舅,皇帝连夜召见萧祈年商议也合情合理。
沈婉并不知道,在面对皇帝的询问时,萧祈年会做出怎样的回答,但她可以肯定,肃慎城一定要保住,章怀英也一定要毫发无伤,所以她必须早做准备。
想不到,之前留在肃慎的情报网,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沈婉正在沉思时,听见门口有脚步声。
萧祈年走进屋子,不等沈婉开口问,先道:“郑安之自清羽军调任肃慎守军副职,明日启程。”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沈婉愣了一下,“肃慎这几日并无其他消息,朝廷能知道的,至多是乌桓集结大军意图对肃慎不利,为何突然之间有此调动?”
“章将军兵败求援。”
“这不可能。”沈婉断然否定,“真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奏章是这样写的。”萧祈年从袖中取出奏章放在桌上,“圣上今晚召我入宫,就是为了此事。”
沈婉拿起奏章先不看,而是盯着他道:“如果只是郑安之调任,你不会特地来告诉我。”
“章将军是我的亲舅舅,如今身陷险境,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萧祈年坐在椅子上,看着搭在衣架上的衣服,“回来收拾东西,明日带兵前往肃慎增援。”
沈婉一下子站起来,惊道:“你说,你要上战场?皇帝的意思?”
“是我主动请缨。”
“明日启程前,我会让人当众刺伤你。而后以养伤为名,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暂避锋芒。”沈婉的对策脱口而出,“肃慎的事情由我负责,我向你保证,章将军绝不会有事。”
萧祈年疑惑地看着沈婉,似乎是在琢磨,她这话背后的另外一层意思。
半晌,他的嘴角渐渐有了薄薄一层笑意。她不希望自己上战场,哪怕这脱身的办法会带来种种恶果,她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做出了这样不理智的选择。
这正是他要的结果,也是他希望看到的,真正的沈婉。ωωω.χΙυΜЬ.Cǒm
见萧祈年的表情略有缓和,沈婉心里苦笑一声。
分明已经打定了主意,往后做决定不能被感情干扰。可事到临头,第一反应仍旧是这样。
她躲开萧祈年的目光,展开手中的奏章仔细看。
越看越觉得心凉,她将奏章扔在桌子上,道:“这奏章是假的。章将军与我父亲一样的脾气,绝不会把奏章写得这般凄惨颓丧,一定是有人谎报军情,引你去肃慎,在战场上趁乱取你的性命。”
“我知道,所以我提出带兵前往。”
“明知是陷阱,你还主动往里跳?”
萧祈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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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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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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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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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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