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马车转过路口消失,沈婉嘴角的笑容才慢慢落下,转身往内院走。尚未到二门口,就接到了门子传来的话,说是有人来拜访,还递了拜帖。
拜帖上的都是些套话,不值一提,唯有拜帖上的落款让沈婉很在意。
大理寺卿辛守之。
不等她去找,这位倒先送上门了,而且不早不晚,偏偏是萧祈年前脚刚离开,他后脚就到了。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辛守之有意避开萧祈年。
沈婉收了拜帖,跟着来传话的人一起来到大门口,只见辛守之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正仰头打量着晋王府门楣上的匾额。
沈婉快走几步迎上去,屈膝见礼道:“奴见过大理寺卿。”
辛守之忙后退一步,抱拳垂头道一句:“姑娘客气了。”
沈婉微微一笑,“大人此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下官是来送文书的。结案卷宗已经写完,因晋王殿下是本案主审官,故而先送来给殿下过目。若殿下没有异议,大理寺来日就要呈送圣上了。”
昨日萧祈年回来时带着这份结案卷宗,还因其中言辞犀利与沈婉赏玩了一番。对外沈婉是萧祈年片刻不离的人,所以辛守之应该很清楚,他的这个谎会被识破。
沈婉暗自点头,她猜得没错,辛守之特地挑着萧祈年出门时到访,为的是与她单独见面。
“殿下才出门去了,不在府中。”她侧身让开大门,“有劳大人入内稍候,殿下很快就会回来。”
沈婉将辛守之带到晋王府的书房里,并未唤人上茶,而是坐在辛守之对面,道:“殿下不在府中的时候,这院子除了我谁都不许进,大人可以放心。”
辛守之听了这话也不吃惊,“在下这小小的把戏,果然瞒不过姑娘慧眼。”
“做得太急,难免留下破绽,我也只是碰巧猜对罢了。”沈婉谦逊一笑,“谍隐楼既然已经安插了大人这般出色的人物,再派我来,实属多此一举。”
“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有意要阻拦姑娘完成任务。”辛守之知道她指的是杨书生的案子,连忙道:“实在是我昨天才知道,乱国计划已经开始。”m.χIùmЬ.CǒM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的布包摊在桌子上,布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包裹着一块手掌大小的圆形玉佩。玉佩中间镂刻着花纹,可以通过镂空处看到布上的文字。
他将布和玉佩推到沈婉面前,道:“如何使用,就不必在下多言了。”
沈婉拿起布摊在掌心,又将玉佩叠在上面,连续换了三个地方之后,镂空处出现了辛守之的名字。这意味着,这块布上隐藏着殷国安插在朝廷里暗桩的名字,而辛守之的确是其中之一。
看来,师父对她做的事情很满意,并没有因为越九娘拒绝监视,而加重对自己的怀疑。
“送东西的人让我转告姑娘,楼主对姑娘的做法赞赏不已。”辛守之起身,双手抱拳对沈婉作揖,“差点坏了姑娘大事,守之给姑娘赔罪了。”
沈婉忙起身扶住,笑道:“辛大人言重,既然是误会一场,说开了也就没事了。只是沈婉有一事不明,想请大人指教。”
“姑娘请说,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辛守之诚恳地道。
“据我所知,在殷国生活的乌桓人,多在近北境一带,而杨书生是豫州当地人,不曾远游更不曾北上,所以大人与他并非是故交。”沈婉故意停了一下,仔细观察着辛守之的表情。
辛守之平静地回视着沈婉,似乎已经料到了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所以,我实在不明白,这无缘无故的,大人为何要特地跑一趟豫州,帮杨家人写诉状,又为她们出谋划策,让她们进京告御状呢?”
辛守之笑道:“姑娘查得还真是仔细。”
“本以为是师父不放心沈婉能力,故而另派了人来完成任务。”沈婉把玩着手中玉佩,“毕竟筹谋多年,还是谨慎些好。”
“在下只是看不过眼,所以才想略尽绵薄之力。”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沈婉将玉佩轻轻放在桌子上,“依照当时情况,杨家告御状与否并无区别,因为刑部和大理寺必定会屈于定襄侯淫威,断杨书生与童秀娘剐刑。”
“尽人事听天命,总比袖手旁观要好。”
“我却觉得,辛大人似乎并不像自己说的这般无奈啊。”沈婉的嘴角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
“那是权倾朝野的定襄侯,在下区区一个大理寺卿,能做的实在有限。”
“辛大人,承认又何妨呢?”沈婉面上笑容落下,语气也陡然变得冰冷。
辛守之不解道:“姑娘指什么?”
“乱国计划。”沈婉将玉佩和布包推回到辛守之面前,“我从不与人争功。”
“沈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辛大人,若我没有算错时间,您写这诉状时,已经得到了晋王即将回京的消息。而且,您还特地嘱咐杨书生的姐姐,将启程时间延后一月,为的就是确保她们到的时候,萧祈年人在京城。这案子闹大的时间,与萧祈年回京时间吻合,本已让太后疑心。再加上这地地道道官家手笔的诉状,太后几乎立刻就会想到,是萧祈年在背后推动。眼下,太后想着先下手为强,而晋王为求自保也必定奋起反击。您只凭一纸诉状,不费吹灰之力就造成了殷国内斗的局面,沈婉佩服。”
提及此事,辛守之面上显出愧色,“在下当时急着救人,一时糊涂忽略了双方实力差距,而今想要弥补已然回天无力。所以在下今日来此,除了送信物之外,也是想请姑娘帮忙。”
“帮忙?”沈婉故作惊讶。
“晋王自皇帝登基之后就自请离开避嫌,除肃慎城的章怀英将军外,也没有什么强力的盟友。一旦太后发难,晋王怕是难以招架。”辛守之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乱国计划要的是两方势均力敌,可不是一家独大。”
“大人希望沈婉做什么?”
辛守之复又将玉佩送到沈婉面前,起身抱拳躬身,郑重地道:“还请姑娘多多扶持晋王。”
沈婉怔住,一瞬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疑问脱口而出。
“辛大人,你帮杨家当真只是因为路见不平?”
“同为读书人,物伤其类。”
“可是,制造冤狱,再大加宣扬离散民心,于乌桓十分有利。”
“沈姑娘博览群书,想必读过《孔子家语》。”辛守之笔直地站在沈婉面前,“楚王失弓之后说,楚王失弓,楚人得之。孔子听闻,认为楚王胸襟不够广大。人遗弓,人得之就足够了,又何必限定是楚人?”
此话出乎沈婉意外,可又在情理之中。
沈婉起身与他对面而立,“在大人心里,殷国人与乌桓人并无不同?”
“朝廷无道,百姓何辜?”
辛守之的话掷地有声,沈婉呆立在原地,半晌才讷讷问道:“你觉得,萧祈年会是明主吗?”
“会。”辛守之毫不犹豫地回答,“而且,他今日能冒大风险为杨家主持公道,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也定然会为当年的沈国公洗刷冤屈。”
“你?”沈婉没想到,辛守之竟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辛守之微笑道:“沈姑娘,做大理寺卿的好处之一,就是能查阅绝密的卷宗。哪怕原件已经销毁,亦能从其他卷宗里拼凑出真相。”
这话是在暗示,他除了知道自己是沈家后人之外,还知道自己效力于获麟亭吗?
沈婉心中生疑,但很清楚不能由她来问,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了。而且,从刚才这番话来看,辛守之似乎有意劝自己辅佐萧祈年成为皇帝,而非让殷国内斗?
正当沈婉想着如何确认辛守之的真实想法时,萧祈年带着随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见过晋王殿下。”辛守之连忙见礼。
“你怎么回来了?”
沈婉吃了一惊,这才出去没半个时辰,莫说带着小郡主去赏枫叶了,连马车走到宁国府门口的时间也不够啊。
“随影说好像在门口看见大理寺卿了,我想着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所以就回来看看。”萧祈年笑眯眯地回答,又看着辛守之道:“来得正好,结案卷宗上还有几处需要斟酌,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说完,萧祈年拉着辛守之到一旁叙话,完全不给沈婉张嘴的机会。
沈婉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满脸写着“无辜”二字的随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两位谈吧,我先告辞。”
她走出书房,回身关门,目光落在屋中那两人的身上时,停住了手。
他们隔着桌子对坐,仿佛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一个滔滔不绝地说,另外一个安静地听。时而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时而又因为有分歧而争执几句。
辛守之全神贯注地看着萧祈年,眼睛里是兴奋不已的光亮。
沈婉看得出,他敬佩萧祈年,他愿意对萧祈年直抒胸臆,也愿意为萧祈年赴汤蹈火。
这样的辛守之,让沈婉想起她曾在国公府的书房里见过的那些人。
他们起初只是慕名来投效的才俊,怀着报国的壮志雄心毛遂自荐,而后因为父亲的赏识,成为国之栋梁,中流砥柱。
本是为国招揽人才,却成了定襄侯构陷沈家结党营私的证据。
沈国公府出事之后,这些人面对严刑逼供,只留下了“国士待我,国士报之”的口供。最终因为不愿反诬父亲有造反之心,血洒刑场,以性命酬知己。
沈婉缓缓关上门扇,她已经确认了辛守之的真正想法。
他想辅佐萧祈年,实现心中济世安民的抱负,报答知遇之恩。
于萧祈年而言,是肱骨良臣。于她而言,是麻烦的绊脚石。
虽然可惜,但此人的确是留不得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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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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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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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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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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