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有人半夜进了说书先生的屋子,二话不说就拿刀割了先生的舌头。亏得挣扎时闹出响动,惊动了左邻右舍掌灯来问怎么回事,先生才逃得一条性命。
伙计又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先生遭这么大祸,肯定是因为那段天上掉下来的书。先生也是,跟那杨家的人非亲非故,平白沾这是非干什么?割舌头,可不就是因为他舌头得罪人了吗?”
沈婉与萧祈年对视一眼,两人都叹了口气,又问道:“那现在说书的这位又是谁?我二人才听了一会儿,似乎与之前那位先生说得是同一段。”
“说书的都觉得自己是半个文人,得有点文人的风骨和气节才不辱没了这身份。先生遭难之后,把他得的那几张手稿抄了几分送给同行,恳请他们把这段书传下去。先生说了,咱虽然是普通百姓,人微言轻,可既然这天大的冤屈给他遇上了,那就必须尽绵薄之力,才不至于愧对祖师爷。所以啊,眼下不只我们这茶楼,半个京城的说书先生都在说这段书。”
说完,伙计又摇头自语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保不齐明儿这些人也得被割了舌头。说书说傻了,真把自己当成那书里路见不平的好汉了。”
沈婉取了碎银子放在伙计手里,微微一笑:“若这世上的人都能路见不平,杨家那两位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来京城了。”
两人自茶楼出来,萧祈年一直闷头不做声,只跟在沈婉身后慢慢地走。
沈婉回头看他,又疑惑地转身继续走。如此反复了三五次,忽然站住脚转身问道:“你在怀疑,那说书先生的舌头是我割的?”
说书先生这个时候出事,一来让人觉得那段书是真的所以才有人要灭口。二来制造出现在这样的局面,官官相护草菅人命本已经街头巷尾热议的事情,如今路见不平者反被伤害,更是会让京中百姓议论纷纷,朝廷的处理稍有不慎就会沦为笑柄。
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她没有理由不做。
萧祈年被沈婉说中了心中所想,更是不吭声,索性扭过脸去看路边摊子上的小玩意儿。
沈婉板着脸看了他半晌,冷笑一声,待要说话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祈年哥哥,真的是你呀。”
声音落下,人已经绕到了眼前,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明眸善睐,唇红齿白,浅浅的两个梨涡盛着笑意,双手攀住萧祈年的手臂,正仰着红润可人的小脸看他。
她娇艳如春日肆意绽放的桃花,相映之下,令人自惭形秽。
沈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深深低下头盯着鞋尖上的灰尘。
“永宁?”萧祈年将小姑娘的手从胳膊上拿下来,嗔道:“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没规没矩的扑上来?”
“多大了我也是祈年哥哥的小丫头。”永宁一撇嘴,又笑道:“你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我跟着李公公去他家乡玩儿,后来我又耽搁了行程昨天才到,不然一准儿第一个去看你。”
萧祈年也不多问,只笑了一笑,“还是这般坐不住凳子。”
沈婉从旁听着,心里暗自思量,永宁郡主是宁国公孙辈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的女孩,正正经经是宁国公的心头肉眼中珠。也正因宁国公十分宠爱,先帝才会破例赐下郡主封号以示恩宠。
就是这么宝贝的一个小姑娘,宁国公竟会放任她跟着一个回乡探亲的太监出远门,其背后的意思怕是想要借李从明向太后示好,以求自保。
宁国公是老臣,受先帝器重而且门生极多,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对萧祈年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靠山。
念及此,沈婉抬头看向对面站着的萧祈年和永宁。
此时永宁的注意力全在摊前摆着的泥人上,她一面挑选一面同萧祈年说话。萧祈年站在她旁边,含笑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虽说年纪上差得多了些,可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沈婉这想法从脑中一闪而过,尚不及细细谋划,猛地觉得心口一阵窒息,继而疼痛感迅速朝着全身蔓延,令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忙悄悄伸手按在身旁的摊子上,继而只觉手臂一紧,已被萧祈年扶住。
他只是看上去一直在注视着永宁,其实从始至终都在注意着沈婉。所以稍微察觉到不对,就立刻撇下永宁,迈步过来。
沈婉陡然收回手,敛袖垂头道:“公子方才吩咐的事情,奴这就去办。”
萧祈年一愣,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盯着他和沈婉的永宁,眉棱耸了一下,回头便要去抓沈婉的手。
沈婉错步躲开,萧祈年的手落了个空。
“沈婉。”萧祈年唤她,又压了压语气里的急切,“今日是出来闲逛的,那些事情放一放无妨。”
“听说你跟郑安之为了争一个官奴,在宫门口打了一架,就是这位?”永宁来了兴致,伸头凑过来笑道:“你叫沈婉?这名字可真是好听。”
语气中满满的天真烂漫,大抵是因为爱屋及乌,永宁看重萧祈年,连带着也就对她多几分客气。
沈婉回了一个得体的微笑,“奴有些事要暂时离开,不知可否斗胆将我家公子托付给姑娘照料一二?”
“当然可以。”永宁很喜欢这说法,一拍胸口豪气冲天地对沈婉道:“你只放心去,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他。”
“多谢姑娘。”沈婉又对萧祈年道:“事情办完,奴自会回府中复命。”
萧祈年以为沈婉是在生气他方才的怀疑,可当着永宁的面又不能把话说清楚,只好道:“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沈婉不再多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酒馆尚未开张,里面没什么值钱物件,所以只是虚掩着门。
沈婉推门进去,发现越九娘并不在大堂里,她也不忙着去后院寻,只掇了条凳子坐在门口等,透过门缝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出神。
一对年轻夫妇手挽着手打从门前过,勾起沈婉本已打算暂时不再细想的事情。
为萧祈年娶一位娘家强大的王妃,一直都是沈婉计划中的一步。只是目前萧祈年见疑于郑家,被排斥在权利中心之外,纵是皇子,攀附的价值也远小于风险,没有哪一家愿意蹚这趟浑水,所以沈婉也就暂且搁置了此事。
待到杨家的案子了结之后,无论萧祈年是否有争位之意,他成为朝中新贵,皇帝面前的红人都是不争的事实。届时加上他的皇室身份,甚至未来的皇后之位,足以说动京中的高门世族将女儿嫁给他,借此成为盟友。
本是需要费一番口舌的事情,如今却似乎变得简单了。
宁国公极宠爱永宁郡主,自然希望她以后能嫁一个两情相悦的人。
宁国府眼下的情形,虽然比不上郑家,但世代公卿的底气是在的,故而出于利益目的的联姻反而不能入宁国公的眼。
听萧祈年与永宁郡主说话,两人十分亲密。这是萧祈年独有的优势,也是最能打动宁国公的地方。
有了贤名之后又有了靠山,几乎算得上是明着向郑氏下了战书。朝中那些人若还看不出萧祈年有一争帝位的野心和实力,就真是官场上的睁眼瞎了。
一切都很顺利,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沈婉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问自己,究竟是因为这一天来得太快,还是因为那个人是永宁郡主?ωωω.χΙυΜЬ.Cǒm
后者吧?因为实在太像了,现在的永宁郡主和当年的她。
一模一样的娇憨与不经世事,若她的庇护仍在,那么她的十五六岁亦会是这般模样。旁若无人地伸出手,攀住他的手臂,光明正大的与他并肩而立。
“吱呀”一声轻响,惊动了正在出神的沈婉。
她循声起身,转过柜台后面的架子来到后门。
门敞开着,越九娘与另外一个人站在院中。她将一卷册子交到那人手中,又拿出一封信递过去。
“以后别再来了。”
那人闻言,为难地道:“这是上头的命令。”
“师父看到这些,自然会明白。”越九娘咬着下唇,“有什么后果我一个人承担,与你无关,也和沈婉没有关系。”
那人似乎还要劝她,才要开口,忽然脸色一变,跟着手臂一扬,三枚铜钱直直地朝着沈婉打来。
沈婉轻轻闪开,铜钱没在木制架子里。
越九娘见站在门口的是沈婉,脸一下子就白了,“婉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沈婉款款走到院中,对那个正拿着册子,不知所措的人道:“拿了东西就赶快离开,这酒馆还没开张,停留久了会惹人怀疑。”
“是。告辞。”
院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越九娘挽住沈婉手臂道:“虽然你知道我把你的言行记录下来,报告给师父,可真被你撞见了,还是尴尬。”
沈婉温和地笑道:“你这丫头,我并没有因此怪你,你又何必违背师父的命令呢?”
以她对越九娘的了解,不需要问就知道,越九娘已经决定不再将自己的言行报告给师父,今次是最后一次,所以才让那人以后不要再来。
越九娘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害怕你赶我走,就像赶走师兄那样。而且,这样监视你,本来就有负罪感,不痛快。”
沈婉拍了拍她的手,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她并不打算告诉越九娘,这样擅自终止监视的举动,不仅会加重谍隐楼对她的怀疑,也会让谍隐楼怀疑越九娘的忠诚。
“对了,你大白天的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对面说书的先生前两天被人割了舌头,大概是买凶,让人去查查谁做的,我要口供。”
“这事儿对他们来说,应该很容易。”
沈婉颔首,“还有件事,萧祈年托我向杨家娘子,要一份她们给各个衙门送的诉状。”
越九娘不满道:“现在是随影的人守着她们,随影每日都会去看看,顺路带回去就好,萧祈年干嘛还要你特地跑一趟?”
沈婉笑道:“这是我躲出来的借口,空手回去没法交代。”
“为什么要躲?”越九娘不解地问道。
“眼不见,心为静。”
可是,该看到的总要看到,正如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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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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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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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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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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