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通沈婉为什么生气,于是就坐在台阶上发呆,连随影从屋檐上落下来都没有察觉。
随影站了好一会儿,见萧祈年一直没有反应,只好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萧祈年回神,拍了拍旁边让他坐下,“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随影看了一眼对面沈婉的屋子,压低声音道:“公子那天见到的人,名为秦无疾,是乌桓谍隐楼楼主的关门弟子,也是沈姑娘的师兄。”
“谍隐楼的人?”萧祈年重复了一句,又笑道:“谍隐楼的楼主与主事师出同门,都是前任楼主的得意弟子。细细算起来,谍隐楼还是获麟亭的老前辈。随影,名师出高徒啊。”
随影立刻心领神会,“公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我查到秦无疾的身份?”
“沈婉虽然在乌桓七年有余,但她始终是殷国人,是沈家的人。”
“这么说,秦无疾是来监视沈姑娘的。”随影蓦地笑出来,“沈姑娘借咱们的手赶走这双眼睛,还真是两头都不得罪。”
“若我猜得没错,越姑娘的来历清清白白。”
“出生在乌桓的一个边塞小城,家里开了一间小酒馆,自小衣食无忧。后来因为一场战乱,家里就只剩了她自己,机缘巧合之下,被路过的江湖剑客带走隐居,从此再无消息。只查到这些。”Χiυmъ.cοΜ
“说得通。”萧祈年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她这一身的本事想必也是跟那位剑客学的。”
“的确说得通,可是无从查证。”随影摊手表示无奈,“一来那剑客无名无姓,不知是谁,二来不太可能找到隐居的地方。”
“既然找不到,就不找了。”
“带着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回京,真出了什么事,可是个天大的把柄。”随影担忧地看着萧祈年,“而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萧祈年回头看他,笑道:“她不会杀我,也不会给我招惹麻烦。”
“因为沈姑娘?”
“因为我还有用。”
随影一撇嘴,“看您这得意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能因为这用处得什么绝世好处呢。”
“当然有好处。”萧祈年坐回随影身边,“你知道沈婉这次回来是为什么?”
“我刚才可是帮您这位新上任的主事查人去了。”
“把我从闲散王爷,变成位高权重的王爷,我呢坐享其成就行了。”
“什么?”随影惊呼了一声,“这种好事竟也有落在您头上的一天?”
“凭空掉的馅饼,怎么可能真是因为老天开眼?他们扶植我,是为了让殷国朝野陷入结党营私,君臣猜忌的内耗中。”
“那您什么打算?”
“静观其变。朝臣里有乌桓埋的暗桩,借此机会挖出来也好,免得以后被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此话一出,随影立刻收敛起笑意,认真地问:“公子已经决定了?”
“主事说的对,她在替沈家等着正名的那一天。”萧祈年的目光移到对面,窗棂上映出沈婉独坐的影子,“我已经负过沈家一次,绝不能有第二次。”
“可您若争了,不就是成全了他们的计划?”
“所以,这是件急不得的事,至少要先等到朝局稳定下来再说。”
次日回城前,沈婉请萧祈年把随影借她几个时辰,跟她一起去办一件算不上要紧的事。萧祈年答应得十分爽快,所以现在随影跟着沈婉一起从马车上下来,进了酒馆里。
越九娘迎上来,把沈婉前后左右打量了一遍,拍着胸口舒了口气,“昨天城里城外都兵荒马乱的,还好你没事。”
沈婉微笑着握住她的手,“人呢?”
“当然是回去了。”越九娘顺口答完,又看了一眼随影,改口道:“嗯……回来了。按照你说的,八王子兵败之后把他带回来,现在正在屋里晕着呢。”
说完,她指着二楼一个雅间,对随影道:“你把他带回去吧,记得跟晋王说,这可是婉儿的功劳。”
随影疑惑地看向沈婉。
沈婉道:“殿下说过,有吴钩在,靖远将军会寝食难安,他必须死。”
随影更不明白了,“就地杀了不是更好?带着个活人回来多麻烦?”
“看,不是只有我才这么觉得吧?”越九娘找到了支持者,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可是婉儿不同意,非要让我把人活捉回来交给你。”
沈婉笑着摇摇头,“以吴钩的重要性而言,还是亲眼看着他死更安心。”
“你该知道,只要你说人已经死了,公子就会相信。”
“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应该公私分明。”沈婉侧步让开楼梯口,伸手道:“请吧。”
随影也不再多说,径直上楼往雅间里去看吴钩了。
见随影进了屋子,越九娘舒了口气,吐了一下舌头,“还好反应快,不然就露馅了。”
“秦师兄已经回去了?”
“嗯,随影知道他是谍隐楼的大师兄后,就死盯着要捉他。他若再不走,可就要去吃牢饭了。”越九娘想起秦无疾临走时那恨恨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婉儿,你这次算是跟大师兄彻底结梁子了,说不定他回去会跟师父告你的黑状。”
“他不会。”沈婉笃定地道,“师兄是个骄傲的人,被我算计了,只会发誓自己雪耻,不会假手别人。”
“你还真是了解他。”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沈婉垂眸一笑,又道:“你在这里等着随影出来,我去看看薛大掌柜。”
沈婉将越九娘留在酒馆,出门去了最近的一个车马行。
她将一枚缺了口的铜钱放在柜台上,对站在柜台后的人道:“灯黑了也要做生意。”
柜台后的人先是一愣,而后收起铜钱,从柜台里出来,对着沈婉躬身道:“姑娘请。”
车马行的后院连着隔壁的深宅大院,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人。掌柜将沈婉带到了一间屋子的门口,替她将门推开之后自行离开。
薛大掌柜就坐在屋里,隔着一张圆桌与门槛外的沈婉对视。
沈婉迈步走到圆桌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是一块金镶玉的令牌,正面刻着“谍”。
薛大掌柜一见令牌,立刻站起来,双手抱拳,躬身见礼。
沈婉淡淡地道:“三年前我奉楼主之命,以死间身份入西北匪寨,完成任务后侥幸逃得性命,楼主赐了这块令牌给我。执此令者,可向楼主提一个要求。这要求,包括离开谍隐楼,回归正常生活。”
“沈姑娘来此,不是代表楼主兴师问罪的?”薛大掌柜直起身,惊讶地问。
“我知道你有家人在乌桓等你回去,这块令牌送你了。”说完,沈婉探身将令牌推到薛大掌柜面前。
薛大掌柜垂头盯着桌上熠熠生辉的令牌,片刻之后他绕过桌子走到沈婉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卷小册子双手奉上。
“这是暗语的使用规则。”
沈婉接过来放在桌上。
薛大掌柜又去书案上捧了一摞账簿过来,“这是各商行和车马行的账目,都在这里了。”
沈婉仍旧接过来放在桌上。
薛大掌柜不解,“沈姑娘,我知道的都在这里了。”
沈婉语调平平地道:“虽然乌桓与殷国常年对峙,可民间的贸易往来从未停止。不夸张的说,肃慎的车马行足迹遍及殷国的大江南北。”
薛大掌柜不敢直视沈婉,低头道:“都只是普通的生意人。”
沈婉瞟了一眼桌上的令牌,“大掌柜,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离开谍隐楼之后,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朝廷里是八王子掌权,还是王世子即位,与你再无关系。”
薛大掌柜紧咬了牙关不说话,沈婉又道:“王世子一直都知道八王子在暗中笼络谍隐楼里的人,他当做没有看见,由着你们在殷国壮大,是想坐收鱼翁之利。薛大掌柜,你有娇妻美妾,一双儿女在家里盼着你回去,何苦要做这有今日没明朝的行当呢?”
又过了片刻,沈婉见薛大掌柜还是没有回答,叹息道:“既然大掌柜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强求。”说完,她探身要去拿桌上的令牌。
手尚未碰到令牌,就听薛大掌柜道:“姑娘稍候。”
说完,他走到书案旁,铺纸研墨,执笔写了一份名单递给沈婉。
“十几年的心血都在这儿了,希望王世子能善加利用。”
沈婉扫了一眼名单后,折好放在袖中,捧起桌上的东西,对薛大掌柜道:“今日一别,山高水长,希望再不相见,沈婉告辞。”
说完,她径直离开了屋子。
回到酒馆时,随影已经带着吴钩走了,只剩下越九娘一个人在屋中收拾东西。
“随影说肃慎的事情已经解决,让我们收拾行囊,准备跟他们去京城。”说完,越九娘环顾四周,惋惜道:“这酒馆,我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又要离开了。”
沈婉知她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在家中酒馆里度过的,所以即便已经入谍隐楼多年,心里还是对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酒馆存着执念,于是笑道:“到了京城再开一间,也是一样的。”
越九娘闻言,皱起的五官舒展开,挽住沈婉的手臂道:“好,这可是你答应我的,一言为定。”
沈婉含笑点头,又从袖中取出名单,递给越九娘,“这些是楼中已经投效八王子的人,你把它交给师父。”见越九娘发愣,她又补充道:“夹在你要交给师父的记录里就行,不必单独联系一次。”
越九娘接过名单,犹豫了一下问道:“婉儿,你会不会像赶走师兄那样,把我也赶走?”
“我赶师兄回去,是因为我跟他向来不和,他在这儿碍眼,你就不同啦。”沈婉笑眯眯地把手搭在越九娘肩膀上,“此去京城,只有你我二人。要是我不慎露出马脚,被萧祈年发现我背叛他,可还要靠着你保住我的小命儿呢。”
“你放心!”越九娘十分认真地点头,“有我在,你一定平平安安!”
“我很放心。”沈婉含笑看着越九娘,“喏,这是暗语,这是使用规则,去告诉所有人,从今天开始进入静默状态,除我之外不得与任何人联系。”
“这就去。”越九娘拿着名单和册子出去。
沈婉目送她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笑容才落下,手指在袖中的纸上来回摩擦。
那份名单应该可以减弱师父的怀疑,让她这份覆国的决心看起来更坚决。
而袖中这份一模一样的名单,也会在必要的时候,让萧祈年认为她仍旧忠于获麟亭,从而配合她的乱国计划。
迟到了十二年的复仇,终于要开始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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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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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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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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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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