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拧着水囊,缓缓道:“我要带顾家人走,等出了江阳,我就陪奇婆去浪迹天涯,这些年也存了好些钱,如果没有被那群该死的南羌混蛋拿走,大约也能盘下一个乡间店面,到时候我做老板娘……”
谢令昭笑了笑,忽然问道:“缺不缺大厨?你可还没出师。”
我看着他很久,谢令昭其实长得挺斯文的,一点都不像南羌人那般粗鲁,也许正是如此,我才从未觉得他竟然会是南羌人。
不知何时,眼眶竟变得湿漉漉的,谢令昭很惊讶,他大概还没见过我哭,等着急忙慌地想询问时,却发现浑身无力,连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强撑着吐出一个“你”字,两只眼睛瞪着我,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我把谢令昭放到草席上,又将外衣留给了他,谢令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我的衣角。
我蹲在他身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道:“师傅,如果我能救出他们,咱们就一起去开店,你当大厨,我负责收钱,合伙骗钱。”
“只不过……”我的眼泪落到了他衣服上,可惜谢令昭不能动,不然他一定会开口骂我,我笑了笑,“你是南羌人,如果跟我一起去顾府救人,那可就是叛徒,徒儿还是不要让你冒险了。”
谢令昭的嘴一张一合,费劲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说不出话。
我深深看了一眼他,将门轻轻合上,柔声道:“晚安师傅,阿离祝你做个好梦。”
南羌赞普入主秦国公府邸,他将护国石柱砸了个干净,换上了一面黑金旗,门前摆着好些大石鼓,守卫都是些又高又壮的南羌人,宛如铜墙铁壁,根本无法靠近。
但顾府门庭却一如往昔,一样的红灯笼,一样的四角琉璃,一样的铜狮子门。门口有些身着常服的侍卫,零零散散不过三人,他们只倦怠地站在门口,有位还打起了瞌睡,我寻了个机会,从角门钻了进去。
四下无人,一片安静,连灯都未亮起几盏,像溺水的沉船,幽暗又压抑。
原以为里面必定是守卫森严,但却不想一路走来,连只猫的影子都未曾见着,莫不是顾远之不在这里?我有些焦躁,握紧了袖口里的匕首,匕首长得很漂亮,剑柄上刻着梨花纹,在不予山时,顾远之嫌它太过小家子气,便送给了我防身,我却爱不释手,欢喜得很。
突然,身后起了一阵脚步声,有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后背直冒冷汗,当即找了个屋子躲了进去,这屋子没有亮光,可我知道,这正是我的住所。
脚步声在屋外停了下来,我不敢放松警惕,仍是紧握着那把匕首,连呼吸都压了下来。屋外响起了谈话声,说的是江阳话,一名男子朗声道:“将军,若有事便吩咐我们!”
回话人的声音,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平淡又冷冽,恰如其人,虽然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可我还是听出了声音。一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另一个却止步不前,仍然站在屋外,我躲在门后,一步都不敢动,只是浑身紧贴着墙壁,气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四周变得寂寥无声,屋外的影子却突然推开了门,银靴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音,门开得不大,可我当即冲了出去,直接朝那人的胸口捅了下去。
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料到我在里面似的,顾远之只是轻轻一避,我便扑了个空,就在他欲开口时,我反手又是一刀,那匕首就这么直愣愣插到了他右侧胸间,当即涌出了一大滩血。
顾远之猛咳,嘴角渗出了好些血珠,我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拿匕首的手颤抖不已,几乎就要握不住了,就在这时,顾远之盖住了我的手,他的手长满了茧,刀尖顺着他的方向,往下游走了三寸,顾远之勾了勾嘴角,轻声笑了笑,好像是想安抚我。xiumb.com
他站得很挺,正沉沉地看着我,看得有些贪婪,又有些绝望,顾远之扶稳了匕首,指着自己心口,说道:“捅这里,人才会死。”
那匕首就这么渐渐没入了他的身体,可顾远之一声不吭,只是紧紧盯着我,握刀柄的手愈发用力,那匕首捅得也愈深,直到他吐出一大口血,我才猛然惊醒,哐铛一声就将匕首扔到了地上。
顾远之伤口直冒血,就像当初他为了救我时那样,被捅了一个血窟窿,怎么堵也堵不上。我觉得很可笑,既然根本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救我?既然都是骗局,又何必以命相抵?
他没有捂住伤口,血就这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顾远之只是怔怔地看着我,轻轻抬了抬手,可却没有动,许久,才缓缓道:“阿离,你又哭了。”
我死命朝他扑了过去,可能是打架的动静太大,他撞到了一个木盒子,那盒子是奇婆给我准备的嫁妆,里面有几个翡翠镯子,只可惜全都落了出来,砸到了地上,通通摔了个稀巴碎。
这声音惊动了侍卫,好些人举着灯笼围到了附近,他们怕是以为来了贼,正欲破门而入,顾远之朝外吼了一声:“是我!”
外面的士兵认出了他声音,紧张问道:“将军,你可还好?”
我慌乱不已,连忙将匕首捡起,抵到了顾远之脖子上,他只看了我一眼,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无妨,是我娘子来寻我了。”
等了好一阵,外面的士兵才彻底走远,我的手却仍然抵着顾远之的脖子,他脖子上已经出现了浅浅的红线,可却毫不在意,只是垂眸,我分辨不清眼神里的含义,只冷声道:“顾家人如今在何处?”
他问道:“你问的谁?”
“奇婆、顾岑礼、秦焉兰、顾永晴……”
顾远之沉默了许久,缓缓闭上眼,淡淡道:“顾岑礼死了。”
死了?顾岑礼死了?
手中匕首骤然落地,我木然地看着他,这个人怎么能做到如此冷漠,连一丝痛心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瞧着我,哪怕是养只猫,养条狗,多少也该有些难过吧。
我歇斯底里地吼道:“顾家养了你那么多年,把你当亲生儿子在对待,顾岑礼是你的养父啊!”
顾远之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怔怔地说道:“是啊,他是对我有养育之恩。”他抬眸,眼里是滔天恨意,“可若不是顾岑礼,我父亲也不会死,不会被江阳百姓锁在城外,乱箭穿心而死!”
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原来如此,原来故事里那位仙人就是顾岑礼,原来当年是他使了一招空城计,灭了南羌主力,也灭了自己的得力干将。
江阳的居民把那位拼死诱敌的将军困在城外,此后,江阳得了安定,顾岑礼平步青云,但那位将军却一世污名,只留下了一对遗孀。
多年以后,将军儿子荒唐地成了顾府养子,成了守卫江阳的大将军,他带着千军万马归来,大开城门,把当年亏欠讨了回来。
还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顾远之坐在地上,没有唤人来,也没有疗伤,血流了满袍,玄青的长袍就这么被染得暗红。
我瘫倒在地,忽然问道:“既然这么恨顾家,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也是顾岑礼的女儿!也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顾远之只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他缓缓站了起来,刚刚那两刀大约捅得很重,他走路的时候有些踉跄,血流了一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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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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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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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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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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