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江阳城太远,日落前不可能赶得到,但所幸周边小镇不少,一个镇一个镇地打听,终于赶在黄昏前找到了一家医馆。那名医家见了顾远之,几乎是肯定道:“救不了了,等死吧!”
谢令昭闻言,迫不及待地去备了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我又开始哭天抢地,死命拉着白胡子医家的手:“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他是有鼻息的,您瞧瞧!”
我把浑身上下所有银两全都掏了出来,原先这些钱是打算开酒楼用的,现下一股脑全塞到了医家手里。他拗不过我,终是把顾远之抬了进去:“医归医,活不活得了就只能看他自己造化。”
当晚顾远之就被泡在了药桶里,他没有睁眼,也没有气息,只安静地躺在桶子里。眉如墨画,肤色雪白,跟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虽是穿着粗布麻衣,却丝毫掩不住身上的清雅之气。
我蹲在帘子外,片刻不离,谢令昭气得跳脚,叫骂着把我拖走:“女孩子家家不害臊。”可只要手一撒,我又急匆匆蹲了回去。
第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医馆人来人往,白胡子进来给顾远之换了一道水,他没有醒。我只能继续等着,实在等得有些无聊,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没头没尾的事情。
那时候还小,我拐顾远之出去玩,本想表演一个小李飞刀,石子却不听使唤,砸到了一个恶霸脑门上,他满大街的追杀我们俩个小兔崽子。
顾远之无辜受累,陪着我逃了一天,还挨了一闷棍,如今这道疤还在他后脑勺上,幸亏他头发又黑又厚,这才没有破相。
不过他干的坏事也不少,送了好几回劣质胭脂,害得我长了一脑门痘痘。忧心忡忡了好久,连门也不敢出,顾远之来慰问我,我长吁短叹:“这不会破相吧?你说说,这不会影响嫁人吧?”
顾远之道:“不会。”
这人可真不懂豆蔻少女的烦恼,我只能独自惆怅:“你觉得不会有什么用啊?万一我未来夫君就是很在意呢?”
顾远之看了我一眼,仍是肯定道:“我保证他也不会。”
有一段时间,他教我读书,抓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写字,把我圈在怀里,写得那样认真,我本来看向书卷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他了。
顾远之长得那样好看,仰起头时,下颚线既俊朗又流畅,只要微微一笑,就如星辰璀璨。
可惜,我爱睡觉,读着“之乎者也”,口水就流到了他砚台上,顾远之每次都面色铁青地把我扔出书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琇書網
到底是怎么渐行渐远的呢?这个问题,我真的想了好久好久。
大约是他意识到将来要娶的人是顾永晴,而我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小丫头后,整个人就突然变得非常犀利。
我们成了针尖对麦芒,总闹得不欢而散。
他讨厌我去打扰顾永晴,每回都用尖酸刻薄的话刺我,害得我长期夹着尾巴做人。
我也骂他,一会儿骂他丑,一会儿骂他人品有问题。
其实那都不是真心话。
想到了好些往事,我愈来愈难过。
第二天日头晒得很毒辣,我从外头寻了两块木板,站着帮顾远之挡光,直到傍晚才将木板放下,手酸得抬都抬不起来。
谢令昭也不再劝我了,只是拍了拍棺材:“请君入瓮吧。”
连医家都把他从木桶里捞了出来,说着回天乏术。
顾远之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手是近乎透明的白色,仍是像个漂亮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我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些话,说着说着便又哭了出来:“顾远之,你帮我挡了一刀,我肯定会还你一刀的……大不了就是一抹脖子的事,应该不会很疼吧……其实我还不大想死,虽然日子过得苦,但活下去总是会遇见好事的嘛,可万一你死了,我也不能苟且偷生……”
突然,有人“噗嗤”一笑,我正想开口骂谢令昭呢,张望了半天,却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
真是活见鬼了。
“别……你可得好好活着……”
我失声了几秒,不知道怎么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远之醒了!他终于醒了!他如今正好端端地靠在床上,虽然咳了好几声,脸却恢复了生气,目光含笑地看着我。
我大概是叫了有半天吧,终于想起要喊白胡子来瞧瞧,可不等我说话,一整个医馆的人就像遭了贼,一窝蜂地冲了进来,这个来看一下,那个来摸一下,围观珍稀动物一样围观顾远之,里外三层,硬生生把我挪到了外面。
顾远之醒来后,我喜极而泣,在外面的走廊上哭得脑仁都疼了,可算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一回到房里倒头就睡了过去。衣不解带地守着顾远之,实在是太累了,好久没有睡得那么香甜了。
等我睡醒,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顾远之身体素质好,被戳了那么大一个窟窿还能死里逃生,连白胡子医馆都连连称奇。
但是谢令昭却不开心,差点因为棺材的事情跟顾远之打了一架,那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他们“骗子”“混蛋”一句接一句地骂,谢令昭见我醒了也不说话,扭头就走。
我原想跟着出去,但顾远之突然咳得厉害,一点都没有刚刚对骂时的精气神,我只能又守了一夜。
他病起来可真黏人,死活抓着人的手不放,说什么没人陪着就睡不着。我只能一直等着等着,好不容易等顾远之闭眼,准备开溜时,他又将我手猛地一握,哼哼唧唧着问:“你就是这么对病人的吗?”
“你都已经好了!”
“没有。”
“胡说,医家都说你没事了,不许装病。”我打了一下哈欠,“放我回去睡觉吧。”
顾远之不高兴了,挑着眉毛说:“我看是放你过去找谢令昭吧。”
我也奇了:“这么在意谢令昭,你该不会是个断袖吧?”
顾远之瞪了我好一会儿,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气冲冲地翻过身去。每次一吵不过我,就只会来这招,明明赌气憋屈的是他自己,却回回都这样。
就在我准备大摇大摆回房睡觉时,背后却传来一句低沉的话语,他哑声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啊?这下可把我给问倒了。
思索了半天,我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一个箭步就跳上了顾远之的床,他也十分欣喜,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想到了?”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道:“顾远之,还钱!”
他头一歪,问我:“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我满脸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别的话?难道他还欠我什么东西不成,我想得抓耳挠腮、心力交瘁,几乎要把头发揪秃了,还是没想出来,只能摇摇头,道:“没了啊,但你一定要记得还钱。”
顾远之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发火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只见他黑着脸往床上一躺,躺成了一个大字型,无赖道:“我不管,我没钱。”
骗鬼呢?他个江阳城第一新贵,顾府钦点的驸马爷,怎么可能没钱呢?为了给他治病,我可是把棺材本都赔上了,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又跳到了顾远之床边,想把他拉起来,结果力气没有他大,摔了个屁股蹲。我骂道:“我不管,你就算是去醉金枝卖身,也一定要把钱还给我!”
顾远之似乎来了兴趣,右手撑着下颚道:“这个提议不错,但与其大费周章卖身给别人。”
他顿了一顿,懒懒地看着我:“不如直接卖身给债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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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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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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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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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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