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本受限于这四角杏园,大多数指令也只能靠书信传达,如今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起身,眯着眼睛望着从窗子里透进来的点点春光,竟也有片刻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
见楚河醒了,宁呆儿端着洗漱的物什便进来了。她知晓楚河不习惯别人的伺候,索性放下东西便寻了处地方坐。待楚河收拾完毕,将她命令自己搜寻的信息递上。
楚河仔细翻阅了一下。其实上面主要记的不过是七王爷的一些生平事迹与喜好忌讳。虽然识破了那人的假身份,但是楚河为何不可陪他将这身份继续下去呢?她的唇边噙着吟吟的笑意,看得宁呆儿一阵发慌。
她可是最熟悉自家主子的人,从小一同长大,楚河从小便有着一肚子的鬼主意,变着法子地捉弄人,却从不过分伤人,只是觉得好玩。每当她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那么一定有人是要倒霉了。
楚河在命她搜寻之前,将那夜的人的身份告知过宁呆儿。如今宁呆儿抿唇苦思,到底要不要提醒一下主子,她准备捉弄的那个人可是一国之君啊。
而另一边的楚河完全没有心思理会宁呆儿的“苦苦挣扎”,反而是小声地念起来上面有关七王爷的一些描述。
“陆淮远,精通音律,无心政权,先皇曾有意立其为太子,不料他不屑一笑,只带走一管竹叶笛,一夜之间便消失于府邸中。先皇曾派人去寻,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潇洒从容,于新皇也就是陆淮安登基第二年才一身轻地重新回到七王府。”
想来此人也算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此记述也算详尽。虽然仅寥寥几字,但楚河也能隐约感觉出此人的超然物外,从容不迫。若为政,也当是毫不逊色的,既然无心,当一个山水王爷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河忽然对此人来了兴趣,可过了几日如约来的只是那夜从房梁下接住她的陆淮安。想起那夜的事,楚河不可避免地黑了脸,但对着那人踏着春风而来,眼角眉梢也是难得的和煦笑意,她也只能笑脸迎了上去,拱手作揖,“王爷果然守时。”
今日的七王爷,不,陆淮安一身白袍胜雪,眉眼虽凛冽,但也融了些笑意。春风拂面,杏花香,衣袂飘飘处倒真有几分七王爷潇洒自如的感觉。
楚河唇畔笑意更甚,她忽然来了兴趣,开口道:“淮远兄,你我一见,便如多年老友,倾盖如故。眼下小弟正发现一处好去处,不知您是否愿意一同前往?”真真是扯起谎来连自己都不脸红,楚河也没料想自己能说出如此正经的话来,所以面上的赧色只瞬间便敛下。
陆淮远,不,陆淮安闻言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便被笑意取代。初识时只觉得这人与寻常皇室中人不太一样,性子纯粹而不掩饰,像块未打磨干净的璞玉,不知是否有城府或是洞明世事,总之是很有趣。以至于他千里传信给远在外的兄长,下了朝后就径直向这杏园走来。
他不是不知晓楚河的身份——敌国质子,可他更相信自己的实力,这个人在他的掌控之下,暂时还翻不起什么风浪。于是,自然也被楚河话中所说的好去处勾起了兴趣。
“只是……”楚河将陆淮安请至院内,也不着急坐下,只是在院内来回踱步,“只是这个好去处在宫外。”她毫不避讳地一笑,“你也知道我这身份,又怎么可出宫呢?”
陆淮安低头抿了一口温茶,没有立刻答复。身为一个政客,他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要求的别有用心。但也不是不能答应,毕竟自己与楚河同行,若是有什么花招,他也可见识一番。于是当陆淮安再抬起头来时,对上楚河促着笑意的眼眸,唇畔一动,“那便一同出宫吧。”
楚河眼底的惊异稍纵即逝,她本是欲借此打消了陆淮安的念头,谁料他竟然略一思索便应下来。可是真的出宫了要去哪里呢?楚河眨眨眼,唇畔的笑意更加明显,那就——逛窑子吧。
左右她也是个女儿身,自然不怕一群女人围上来。可陆淮安顶着陆淮远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前者实际是一国之君,怎可去那种地方;后者超凡脱俗,涂满了胭脂水粉的各色女子未免太过俗气。她忽然想看看陆淮安窘迫的样子,也算是为自己那夜被不明不白地被夺了初吻讨回一点代价吧。思及此,楚河便是瞧着那刚刚褪去春寒的融融春意也明媚了许多。
一个逍遥自在的山水王爷想带着一个人出宫并不是件难事,正好杏园也少有人至,又有宁呆儿守着,来人便只说是身子不适。
陆淮安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如江南水乡的缥缈云雾恣意随性,又如料峭陡崖上的皑皑白雪不可触碰。楚河跟在他后面,瞧着前面人的身影,美得不似人间客,却偏偏像是压制住了什么,那不似陆淮远的,属于陆淮安本身的性子。楚河暂且猜不到,不过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是帝王专有的杀伐果决与阴骘。楚皇的风流中有,面前这个人也有。
这天正赶上南疆的花灯节,男女老少都聚在河边,对着河神许愿。算是天子脚下,这里的人们生活算得上是悠然自得,所以他们祈求的愿望大多都是关于爱情的。这是楚河单方面的猜想,因为她不了解南疆的风俗,不知道这河神本就是掌管爱情一方。
见许多少男少女都在河灯上寄出了自己心上人的模样,或是品质风骨,或是门第家室。每个人的要求都不太一样,然后将自己对心上人期待与期盼顺着河灯带走,带到河神面前。河神那里凝聚着他们年轻时候所有的幻想,不论真假,不论是否河神真的会将那如意郎君带到他们面前,他们满怀着的希望与诚心,便足以令人动容。
楚河忽然来了兴趣,也不着急带着陆淮安去那胭脂楼了,走过去,在小贩那里买来了一只河灯,然后蹲下身子来仔细地写着。
陆淮安久久等她也不曾回来,便也寻了过去。瞧着她神色认真地在提笔写字,有时候还会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容,也被勾起了兴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他不愿偷看,是以在后面道了一声,“楚弟?”
他们在出宫前如此约定好,陆淮安唤楚河楚弟,楚河则叫陆淮安淮兄。因为陆是皇族姓氏,若是开口叫陆兄并不方便。可楚河真正在意的是,“陆淮远,凭什么你比我大了一个辈分,我要称你为兄?”陆淮安抿唇不语,心下却有种占了便宜的愉快。
“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楚河第一反应就是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像是做贼心虚地担心陆淮安发现自己写了什么。陆淮安瞧着她警惕的模样,忽然爽朗一笑,“我就算是再想要知晓你到底在写些什么,也断不会做出那种偷看的行为,此乃君子之风。”xǐυmь.℃òm
还好还好,楚河松了一口气。若是被陆淮安发现了自己描述的是一个男子,怕是会把自己当做断袖来看。索性陆淮安没有发现,楚河便带着他也去小贩那里买来一张纸,告诉他上面写些什么。陆淮安却迟迟没有接过来,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楚河也不管他这副模样,只管把纸塞入他的手中,便又低头去写自己心中的如意郎君了。她希望河神将那个人快些带到面前,又别扭地希望不要如此快带来。然后对着那张纸略略思索了一会子,才将它放入水中,随水流走。她的眼神随着那河灯越漂越远,心中却又有片刻怅然。
“杏花春雨,惊才绝艳,一双人。”杏花春雨是楚都才有的浓浓春意,而一双人大概也是她心底最真也最纯粹的愿望吧。
而另一边的陆淮安却迟迟没有动笔。不是他不知道自己心上的姑娘该是什么样子,而是整个天下有太多女子为自己倾心,可她们爱自己的地方各不相同,有的爱权势,有的爱荣华富贵,有的爱他的气度风骨。是以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佳丽却无一合他心意。
他也不知道该爱什么,该爱谁,又或许一代帝王,不配有爱情。可他忽然笑了,也学着楚河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提笔在纸上写下寥寥几字,放在河灯上随水流走。
“两心相交,一双人。”
缘分就随着这缓缓流动的河水,偶尔河面上有雾气缭绕,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缠绵的不绝的,一直到了尽头。命运的大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些人面前张开了一张网,任由他们向前,他们中的每个人又都有属于自己的命格。
目力之所及,已是云雾缭绕了,所以楚河不会想到,承载着自己满心寄托的河灯,如今已被人捡了去,而河灯上的纸条也被收入袖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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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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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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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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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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