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枪声没了,火药的气味也变淡了。杜见遥睁开眼,看到齐太太晕倒在地,不省人事。齐承灏拿着匣子枪,不紧不慢地往里添子弹。
他说:“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你就忘了分寸?”说着,他将匣子卡紧,然后抬起手臂,拿枪口对着她。
黑漆漆的枪口像无情的眼,瞬间把杜见遥看得通透。杜见遥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微微张开苍白的唇,反问:“你怎么能不信我?”
“因为有人告诉我你在先施百货做的事了,怎么,你真对女人感兴趣吗?”
“当然不是。”
杜见遥矢口否认。她看了眼已经晕死过去的齐太太,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是她让我送她出去的,众目睽睽之下,我有什么法子?若你觉得不舒服,那干脆休了她,给我一个名分好了。”
说完,她委屈地扁了下嘴,泪花儿在眼中打转。论做戏,天底下谁能比得过她,更何况她知道齐承灏不会给她名分。
果真,齐承灏光听不做声,他的前程全押在王家身上,就算再怎么不待见新婚妻,他也得在表面上做出样子来。犹豫许久,齐承灏收起枪,冷声道:“你走吧。”接着打横抱起他的太太,小心地把她放在法式大铜床上。
这么一瞬间,杜见遥的心竟是有点痛的,她转过眼不再多看,而后低下头匆匆地走了。回到家中,她止不住地在想齐承灏会对齐夫人做什么,讨好?安慰?还是……弄死她。
不知怎么的,她同情起身为女人的齐夫人,可事到如信她连自己都无暇顾及,刚才齐承灏真有要杀人的意思。
每天都苟活在刀尖上,杜见遥真的累了。
白日里她做着男人,穿着英气的军服到办公地处理事务,除了公事,情愫是不允许存在的,做错事照样要被齐承灏骂得狗血淋头,一点面子都不留。而到了晚上,她又做回女人,对镜拍油彩,上面红,装成戏中的奇女子,对月咿咿呀呀地吟唱。
她是戏子,最怕丢了戏,她一直在想等哪天离开齐承灏,还是要登台唱戏的,到时只唱给懂的人听,绝不委曲求全。
连着几天,齐承灏都没来,或许是为了哄齐太太高兴便把她摒弃了。正好,杜见遥趁了这空去拜访覃爷,让他帮忙走走戏,偶然间遇上了秦方。
那天正好是端午,秦方拎了几只白米粽过来探望覃爷,他进门看到杜见遥很惊讶,转而又高兴起来。
“杜老板,这么巧?前几天我还和覃爷念叨您呢。”
他这不是客套话,望着杜见遥时,那双眼熠熠发光,比屋里的灯还要亮。
杜见遥微微一笑,挺客套地回道:“这几日有事缠身,来得少了。还好姥爷不怪罪。”
覃爷听了这话哈哈大笑,真心拿她当孙辈疼爱,忙让秦方拆个棕子先给杜见遥尝。
秦方笑了笑,一边拆解棕叶一边调侃:“姥爷,您这是借花献佛呀。您不知道,她对我可凶啦,我对她倒是一网情深。”说着,他抬眸,有意无意地瞥了杜见遥一眼。
杜见遥很不客气地怼回去:“什么‘一网情深’你以为我是兔儿爷吗?”
“嗳,我可没这么说过。姥爷,您瞧,我刚刚说得对不对,她就会骂我。”
覃爷被他俩逗乐了,顺水推舟打趣道:“若你俩是一男一女倒般配了,她会唱戏,你会拉琴,正好能凑个两人班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方又偷睨了杜见遥半眼。杜见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被这话搅得乱糟糟。
之后,杜见遥与覃爷、秦方聊了会儿后称有事要走,秦方连忙起身,说与她同行。杜见遥不愿意,可挨于覃爷的脸面也没直说。
出了弄堂,杜见遥加快步子,想把秦方甩远,秦方却像块不通透的麦芽糖,紧跟着不放。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杜见遥真是恼得不行,突然驻步转过身,没想秦方没刹住腿,硬生生地与她撞了个满怀。
“哎呀!”杜见遥的鼻子被撞到了,疼得差点飙泪。秦方连忙把文明杖夹在胳脯底下,弯腰探头,紧贴着她的脸轻问:“没事吧?哪儿撞疼了呀。”
他凑得太近了,近到能看她纤长分明的眼睫,还有刻意画上去的鼻影。杜见遥往后退了一步,不够,再退了两步,而后摸摸隐隐作痛的鼻尖低声说:“没事。”
秦方凝神半刻后放过她了,笑问:“今日端午,可有饭局?”
杜见遥直言道:“与金彤有约。”
“啊,我孤家寡人一个,能不能顺便捎上我?我可以出个饭钱。”
他皮厚,硬要贴上来。
杜见遥不悦地蹙起眉,说:“我与她是一对,你硬要夹进来作甚,再者秦先生知已众多,哪有孤家寡人一说。”
秦方听后哈哈大笑,随即又低头长叹。
“那些只是酒肉朋友,倒是杜老板你……与众不同,只可惜杜老板一直看不上我‘不圆’。”说着,他挠挠腮帮子,浓眉起皱似在想道难题,“嗳,若是我把字表为‘很圆’杜老板是不是能对我刮目相看呢?”
杜见遥忍俊不禁,服了他这油嘴滑舌。
秦方笑归笑,但是态度还是很认真地与杜见遥商量:“捎上我吧,大过节的,我一个人多可怜。”
“你爹娘兄弟姐妹呢?”
“被炮弹炸死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的人却觉得格外心酸。杜见遥敛了笑,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心里竟然生出几分“英雄惜英雄”之意。
“走吧,在我家。”杜见遥松了口。秦方立马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转玩起手里的文明杖。
“要不要我带几瓶酒?”
“不用,我不喝酒,金彤也不喝。”
秦方听着无奈地撇了嘴角,又说:“头一回去杜老板家,空着手不太好,杜老板想要什么?”
“你闭嘴。”
秦方立马收声,而后两指在嘴上一拉,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余下来的时间,他果真没开过口,到杜见遥家中,见到金彤方才彬彬有礼脱帽道:“金小姐,好久不见。”
金彤见到他很惊讶,连忙放下手里的菜篮子,把杜见遥拉到角落里轻声问:“你怎么把他带来了呀,上回还与你说呢,他这贼人可精明得很。”
说着,金彤朝秦方看去。秦方东张西望的,像是在研究这栋房里的摆设。
杜见遥说:“我在覃爷这里正好遇见他,端午节,他说他一个人怪可怜的,蹭顿饭吃。等会儿,他说什么注意下就成。”
金彤嘟起小嘴朝她翻个白眼:“不和你说了,炉子上还炖着鸡呢。柜里有茶,你自个儿给他倒去。”
话落,她扭着腰去了灶间。
杜见遥微微一笑,心想这么可爱伶俐的姑娘真该找个好人家,可惜自身难保,也没办法给她物色。
遗憾的事太多,杜见遥此生都圆满不了。她放下怨念,卷袖净手,斟了壶上好的碧罗春,端到秦方面前。
秦方倒是不急着喝茶,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问:“这个得多少钱?一定很贵吧。”
杜见遥觉得他这是在有意套话,只说三个字:“不知道。”
秦方又道:“杜老板不必瞒我,我知道这里的一切全是齐承灏送的,您可是他面前的大红人。”
“知道你还多此一问。”
秦方自讨没趣,偷偷地吐下舌头。见金彤端菜出来,他便殷勤地迎上去,很规矩地搭了把手。
看他这副乖巧模样,纯粹就是来蹭饭的,上了饭桌,也不客气,一大碗饭再加一大碗鸡汤,狼吞虎咽的。
金彤看傻了眼,愣愣地问:“你这是几天没吃过饭呀?”
秦方拿帕子擦额头热汗,嘿嘿笑着说:“我是很久没吃过家人做的饭了。金小姐手艺好,这鸡汤炖得可真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本来金彤只以眼白对他,听完这话竟也笑了。
杜见遥吃相始终斯文,慢悠悠地从秦方眼皮子底下抢夹了个鸡腿塞到金彤碗里,还很贴心地提醒:“小心烫。”
外人看来他俩是感情笃深,不过金彤心里清楚,杜见遥是把她当作妹妹照顾着,她想如果肖遥还在世的话,或许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像现在这样,围在一块吃顿好饭。
“我也要。”秦方腆着脸,凑到杜见遥边上,“你也帮我夹一块呗。”
“你没手?”
“没手,有嘴。啊……”
他闭眼张嘴,在讨食。琇書網
“啊啊啊,啊你个死人头。”
杜见遥抬手赏他一个巴掌。秦方不气不恼,笑得更欢了。
这么一瞬间,金彤也起了错觉,撇开别的不谈,这人真的很像肖遥,笑起来像,性子偶尔也挺像。不知怎么的,食不下咽。她用筷子扒拉几下米饭,低头难过起来。
气氛渐渐沉闷,三人各怀心事。忽然,门响了,不知谁在外头。
杜见遥似被人提筋,微微一怔,而后有些紧张地说:“你们先吃,我去开门。”
她走到门前,深吸口气,想了无数种说辞才把门打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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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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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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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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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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