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戏子>那来时荏苒,去也迁延
  昏暗惨淡之中,一双冷眸直勾勾地刺了过来,就如伏蛰在暗中的兽瞳。兽瞳的主人微微抬起手,十几杆枪便整齐地对准杜见遥,“咯嚓”几声,子弹上膛。

  所有人都盯着齐承灏的手,只要它稍微动下,子弹齐发,这场耗了许久的仗也就打完了。可齐承灏许久不动,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杜见遥,赏玩她的狼狈,而杜见遥的脸色就跟他手上的手套一样死白。

  忽然,杜见遥把手上的匣子枪扔了。她一动,扯得众兵紧张,差丁点儿擦枪走火。

  “齐先生。”她平静地说,“我是杜见遥,您不认得我了吗?当初您说要我取肖遥的命,您瞧,我取来了。”

  话落,她莞尔,空洞的眼,染血的颊,雪白的牙,都骖人得很。

  齐承灏歪头朝肖遥看了眼,而后给副官递上眼色。副官正欲上前,旁边突然窜出个小兵蛋子,十分积极地冲到的尸体边,先探鼻息再摸颈脉,接着狠踢两脚,啐上口痰。

  “报告司令,是肖遥,的确死了!”

  是沉玉,兴高采烈的。说完,他昂首踩着碎步走到齐承灏身边,踮起脚,费力地凑到他耳旁,很小声地咕哝:“司令,杜见遥跟他是一伙的,您得小心呀。”

  杜见遥听见了,悄悄地把目光移向沉玉。恨意从她眼中浮起,却如烟花,转瞬即逝。

  齐承灏不动声色,抬个手指让沉玉退边上。沉玉唯唯诺诺地挤到小兵队列里。小兵们瞧不起他,暗地里你推我撞。齐承灏一声轻咳,小兵们都不敢动了,然后盯着他的手势齐齐地收起枪。

  “你这命送得太晚了,我可费了不少炮弹。”

  齐承灏慢悠悠的,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摘下白手套,然后走到杜见遥面前。他的目光就像冰冷的钢刀,刮着她脸上每一寸、每一厘,实在找不出破绽又把眼睛转到肖遥尸体上。

  一枪毙命,干净利落,除此之外没有外伤。

  齐承灏的戒心似乎放低了。

  杜见遥抬起头,眼梢微翘的桃花眼只剩求生的欲念,它谄媚地弯起,有意讨好齐承灏。

  “齐先生,我也是没法子,他不听我话也不相信我,说得多了就把我关在屋子里……我也是没法子。”

  杜见遥委屈地说着难处,每个字都像戏词,抑扬顿挫。这番失常的平静反而让人起疑,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揪不出什么错。

  齐承灏像是信了她的话,抑或者是想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样,很客气地说:“那辛苦你了。”

  杜见遥没有回话,不过是眨眼间的迟疑,就让齐承灏产生了怀疑。他翻脸了,一个招手命小兵绑好杜见遥,押到外头去。

  土地庙外竟然跪着不少俘兵,全是肖遥的手下。他们跪成一排,有些垂着头,有些骂骂咧咧,直到杜见遥被推到他们中间,全都安静了。

  众人的目光被根看不见的绳牵引到杜见遥的身上,脖子伸得老长,里面大多人是惋惜她的。

  过片刻,肖遥的尸体被拖了出来,十分不体面地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到尸首上,像火星碰上油,顿时燃烧起来了。

  肖遥的旧部躁动了。有人高喊:“狗日的,我要杀了你们!”

  是个团长,忠心耿耿。小兵一个枪托把他打趴在地,气焰皆无。

  没人敢说话了。

  齐承灏看着眼前这潭死水,颇为无趣,总觉得要激起点水花才好。他以食指轻轻地点下杜见遥,命副官把她拉过来,接着在众目之下,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

  “底下的人都听好了。”齐承灏坐在白马上,下巴微抬,睥睨众生,“之前我有说过,凡是投靠我的都有活路,功劳大的不但能活还有赏,就比如杜见遥,亲手把肖遥的命送给我,能活,还有官做!我再给你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想要陪肖遥死,还是跟着大部队喝酒吃肉。”

  或许他知道底下都是粗人,文绉绉的话听不懂,故意说得浅白。

  杜见遥被他送上耻辱台,整个人失血般的苍白。她不敢低头也不敢动,手脚冰凉的。忽然,有人站起来朝她吐唾沫,愤恨的目光似火,灼烧起她的脸皮。

  “妈的,你个臭戏子连婊子都不如!”

  “戏子无义!戏子无义!”

  ……

  全天下都在指责她,唾骂她。她哑口无言,躲也没处躲,只好平静地站在原地,受千人指、万人骂。

  “嘭!”的一声枪响,骂得她最狠的那个倒下了。齐承灏吹散枪管上的白烟,收枪入套。

  “我再问最后一次,降还是不降?”

  轻飘飘的一句话折断了大老爷儿们的钢筋铁骨。众人犹豫了会儿纷纷倒戈,惟独那团长宁死不屈,痛骂杜见遥卖主求荣,不得好死,连死时他口里还骂着“臭戏子”。

  一场轮虐就此告终。齐承灏赢了。

  他命令:“把肖遥挂在城门上,告诉他们‘顺我昌、逆我亡’。”而后他把冷眼转到杜见遥的身上,戏弄似地莞尔道:“你也跟我回去。”

  说完,他骑着雪似的白马走了,跟来时一样,干干净净的。

  杜见遥跟在了马的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肖遥被一路拖着,偶尔磕碰到几块石头,他的身子动了,她以为他是活着的,欣喜万分,忍不住加快脚步想冲上去,可一个眨眼他又不动了,死气沉沉地任由绳子拽着、拖着,也不喊一声疼。

  杜见遥心里替他喊着疼,喊得多了泪便成了血,只敢在心里流,心里的血积了多了,整个人便麻木了。

  她抬起头看着挺坐在马上的齐承灏,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徘徊:杀了他!杀了他!

  恨默默地燃烧着,而齐承灏似乎有所察觉,蓦然回首,恰好撞上杜见遥的眸子,染过血的桃花眼格外妖冶,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是恨还是怨?

  “呵呵。”齐承灏心里冷笑,他倒很想看看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能耍什么花样。

  回到铜山,先把不识抬举的肖遥挂在城墙上,再把战利品安置。

  杜见遥是战利品之一,受到莫大的优待。齐承灏给别的俘虏一块硬饼,给她是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

  “这是司令赏你的。”

  小卒嫌她受辱不够多,放下面碗后还要特意加一句。杜见遥笑了,抱拳道声谢,而后捧过碗,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齐承灏坐暗处盯着,考验着她的忠心,实在找不出纰漏就与忠心无二的殷副官说:“今晚是庆功宴,你比较懂戏,挑几个喜庆的让杜见遥去唱。”

  殷副官答应了,小跑到杜见遥面前,机械式地命令:“今晚庆功宴,你得唱戏。”

  杜见遥故作尴尬,苦笑道:“我的行头都被肖遥拿去卖了,没行头,唱不了。”

  这话正好被有心之人听见。沉玉捧着面碗窜出人堆,谄媚地笑着说:“行头我有,我能唱,殷副官晚上我来。”

  “齐司令只让杜见遥唱,没让你。待会儿你把行头拿出来,听见没?”

  沉玉低头哈腰连说好,待人走后眼珠子一溜转,深埋起妒恨,回房拿来行头,在绣鞋里藏上三根绣花针,假惺惺地与杜见遥说:“今晚又能听到杜老板唱戏了,真好。杜老板,以后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要相互照应。”

  话里有话,杜见遥偏不接,她最恨这个人,因为他出卖了肖遥。

  “啐。”杜见遥不屑冷哼,摆出名角儿的架子,故意压他一头,一手收头面戏衣,另一只手将绣鞋抛远。

  “你的鞋臭,我不要。”说罢,她转身,径直走到齐承灏面前,理直气壮向他邀功。

  “齐先生,肖遥是我捉的,你只给我一碗面,晚上还要让我唱戏,这也太好打发了。”

  齐承灏目光微顿,一时半会儿摸不到她葫芦里的药。他把玩着白手套,过半晌,低声问:“你想要什么?”www.xiumb.com

  “要单间,不要混住,从今往后我定会效忠先生。”杜见遥有些傲,不肯放低身价,而后委屈且小声地补了句:“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名角儿。”

  “戏子无义”这四个字真是被她装得淋漓尽致,齐承灏都想给她鼓掌叫好了,不过他也不是这么好唬弄的人,之所以把她留在身边,是想知道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齐承灏自负得嚣张,完全不觉得她会构成威胁,想了会儿点头答应:“正好我备了一间,就留给你。”

  他的优待无疑是耻辱柱上一颗钉,牢牢地将杜见遥钉在柱上,而杜见遥根本不在意。桃花源已毁,世间皆地狱。她只想活着替肖遥报仇,哪怕变成恶鬼。

  齐承灏把杜见遥安排在大院最北边的下人房。房间小且冷,但比几十人的大通铺要好得多。在这里她可以暂时安置秘密,得片刻喘息。

  杜见遥咿呀开口,想给肖遥报个平安,却发觉身边连个念想的东西都没有。

  她应该绞下他一缕发放在身边,或者藏块帕子。哦,对了,肖遥这糙汉子没帕子,每回都是用她的……想着,杜见遥难过起来。她摸遍全身,终于在内兜里翻出那方脏兮兮的帕,当作宝贝似的紧紧攥在手心里。

  “阿遥。”

  好像有人在叫。杜见遥兴奋地转过头,房中空空如也,只有她自己的影子。老人说影子里藏着魂魄,她想万一肖遥跟着她的影子来了呢?她试着与它说话,它不答应;与它唱戏,它也不会叫好。

  杜见遥望着窗前影慢慢地、慢慢地陷入失落,心痛得快开裂了,分不清涌出来的是愧疚还是伤心,摸了下脸,眼是干的,明明在哭却没有泪了。

  爱恨情仇还来不及理清,又要上台了。

  杜见遥取粉白油彩遮住满脸憔悴,再画上面红,涂上胭脂。她依然明艳,会赏戏的人却不在了,外头叫得再响,她也无心去唱,可齐承灏正等着呢,虎视眈眈的,似要扒下她的假皮囊。

  杜见遥只好打起精神。这时,殷副官前来催人,无意间瞥到她的扮相两眼发直。她委婉含蓄地笑了笑,拿起粉牡丹金扇袅袅婷婷上了台,一亮相便是炸锅子被的喝彩声。那伙多日没见女人的兵卒,个个像狼嗷嗷的嚎,嚎得连唱词都听不见了。

  齐承灏端正地坐在主座,脸上没太多表情。他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只觉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很好看,一双眼不由跟着她兰花般的手指旋了一圈又一圈,转得头晕目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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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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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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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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