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见遥魂不守舍,木讷地回了句:“什么?”
“少帅在找你呢!”
“哦,他在哪儿?我也要找他。”
杜见遥像只无头苍蝇四处转,很急、很乱。副官忙把她拉回来,领她去肖遥的房里。
肖遥正气呼呼地坐在桌边,一桌子的菜分毫没动。他看到杜见遥进门,想拍桌子,但见她面如土色便忘了要发火的事。
“怎么了?出事了?”m.χIùmЬ.CǒM
肖遥走过来,急切地抓起她的手。她指尖微动,反过来捧住他的掌。
杜见遥抬眸望定他。
“我有话和你说。”
肖遥肃然,先让副官出去,然后关紧门窗。未待他转身,杜见遥就说:“我刚才见到齐承灏了。”
肖遥一下子僵在那儿。
杜见遥自顾自地继续道:“他让我说服你交兵权。”
“他有对你做什么事吗?”
“什么?”
肖遥蓦然转身,目光如炬,咄咄逼人。
“我问你,他有对你做什么吗?”
杜见遥摇头:“他只想要铜山。”
“我不会给他!他是给洋人做事,给他就是给洋人,这种卖国的事我做不出来!”
肖遥怒了,狠狠一拳捶在桌子上震翻了小酒壶。杜见遥不由自主伸手扶住,放在袖兜里的钱袋不合时宜地掉了出来。袋里蹦出竟然是金币,金灿灿的,亮得刺目。这么多钱,很多人可是一辈子都没摸过。
肖遥瞥见了,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侧头问她:“你是齐承灏的人?”
杜见遥百口莫辩,她甩开肖遥的手,委屈、愤怒、无助地低吼:“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齐承灏的人!”
肖遥忽觉自己问错话了,很愧疚,很心疼。他最舍不得她被欺负了,结果到头来是自个儿把她气红眼了。
“阿遥,我相信你……但这袋子钱你不该拿回来。”
“他说‘戏子无义’所以我拿了这袋钱,无义给他看,让他以为我是他的人,好回来给你通风报信。”
话落,外头咿呀一响,不知是谁在偷听。
肖遥紧张地拨出匣子枪冲了出去,没逮到蹲墙脚的人又回来了。
这一出一进不过须臾间,杜见遥却莫明害怕起来,怕他一去不回,怕往后再也没人帮她走戏。
“遥哥。”
杜见遥情不自禁想抱住他,可走到他面前时,她又犹豫了,小心翼翼地缩回伸出去的手,哀求道:“遥哥,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别和齐承灏硬碰硬,他势大,你打不过他。”
肖遥虽然粗枝大叶,但有时心比发丝细。他看出杜见遥不太寻常,于是试探了一句:“你俩认识?”
杜见遥抿起嘴。肖遥瞬间就懂了,可仔细一想,齐承灏当时很冷漠,分明不认识她。
这到底怎么回事?
肖遥问起,杜见遥黯然神伤,犹豫很久才说:“他与我……姐姐指腹为婚,但之后家道中落,齐家毁了婚约,姐姐气郁攻心,得病死了。我们的确是旧相识,十多年前就已淡漠了,我不会帮他的,我之所以劝你是因为齐家势大。你想,皇帝都倒了,齐家都没倒,你与他打是以卵击石。”
肖遥听完惨然冷笑道:“你以为我交出兵权,他就会放过我?阿遥,你还是太单纯了,如今这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我不想打,哪怕我把铜山双手奉上,他都不会放过我。”
“不一定,实在不行,我去与他说,如果他念点旧情……”
“别!千万别!他六亲不认,很难对付,瞧他说话的样子就明白了。阿遥,此战难受免,我肖遥从不贪生怕死,也不会屈服于姓齐的,他专帮洋人做事,欺负咱们自己人。之前吕狗杀我爹娘,八成也是受齐家的挑唆。既然这回他找上门了,要打,我就奉陪到底,这袋金子我正好给我买几条好枪。”
他执迷不悟,叫来几位大将准备行军布阵。他听不见杜见遥的劝,哪怕知道杜见遥是为他好。
转眼战事起,或许肖遥也知没多大把握,暗中疏散百姓,迁移部队。
杜见遥无心唱戏了,她本可以走,但放心不下肖遥。肖遥也在牵挂她,再怎么能打能唱都是台上功夫,台下抵不过强权和子弹。
肖遥说:“我已经买好船票,到上海后有人会来接应,你先去躲一阵子,等战打完了,我去接你。”
杜见遥不听,整理了自己行头、戏衣,凤冠、女蟒、宫装;头面、顶花、女褶衣……以棉衣牢牢裹三层,放入大木箱里,再撒驱虫药。
“我不走。”她倔强地把箱盖合起,上了三道封条,“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来,替我找个地方把这箱行头埋好了,等这阵子风过去,咱们再把它挖出来。”
杜见遥把另一个身份埋好了,她打算跟肖遥一辈子,等到战打完就去找桃花源,她唱,他听。
肖遥却不想让她陪,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巴掌打晕了,然后把她抱到车上,吩咐副官:“把她送走,越快越好!”
副官受命,立即起程。车开到半路,杜见遥醒了,离魂乍合,就听见后面有炮火声,再定睛一看,已经出了铜山。
“回去!快回去!”杜见遥扑到副官身上拼命打他,“你不往回开,我就跳车了!”
副官没听她的话,猛踩油门。杜见遥打开车门,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她赢了,灰头土脸,一瘸一拐地回到肖遥的面前,轻描淡写地说:“我的牡丹金粉扇落在这儿了。”
“噗哧”一声,肖遥笑了,笑着笑着眼睛泛红,再也不赶她走了。他带着杜见遥,扛铁铲上了山,把装行头的箱子埋在一棵孤松下,边埋边不忘调侃:“娘娘、公主、将军、姐姐们,你们别担心,熬过这阵子就把你们请出来。”
话落,他抬头与杜见遥相视一笑。
恍惚之中,两人的目光都与以前不同,像是知晓些什么却偏偏不说破。
杜见遥想好了,熬过这场仗后,她就告诉肖遥她的身世,不管他怎么看,她都非说不可。
因为她喜欢他。
只是没想到场这场战如此激烈,如此难熬。军中有内奸,暴露了肖遥的作战计划。到九月,重兵围城,粮草断,肖遥的部队已是散沙。
大局已定,防线退无可退。他护不了这座城也护不了杜见遥。
前几回有炮攻,打坏了城里唯一的发电站。日落之后,万籁俱寂,只有隐隐几间平房还透着微光。肖遥守着这抹微光,不敢合眼。他好几天没歇息了,胡子拉碴,眼圈青灰,死守着一亩三分地,军服上一团团的污渍都分不清是油还是血。
杜见遥也很狼狈,长衫脏破,身上总有股血腥气。她的发头长得很长,渐渐显出女儿模样。找不到剃头师傅,只好拿剪子随便绞,绞得一边长一边短,不伦不类的。
饿了好几天肚子,见这碎发都想吃。杜见遥惦记着诸多没有完成的心愿,死死揣着一丝生机劝肖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没必要再死耗下去。百姓走光了,这城里也没什么值得守的了,趁齐承灏还没打进来,快走吧!”
肖遥叹气,瘫在残破的椅上苦笑道:“我无脸过江东呀。阿遥,要不你先走吧。”
“不要!”
“那……唱段‘霸王别姬’给我听?”
“不唱!”
杜见遥凭白无故发起脾气,像个姑娘家一屁股坐到椅上,拿眼白瞪他。
肖遥缩起脖子讪讪地笑了,有点怕她。
“不唱就不唱,别生气嘛。”
杜见遥怒气更甚:“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耗在这死地。真当自己是西楚霸王?项羽有什么好的,你愿做霸王,我还不愿当虞姬!”
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是疼他的。因为疼,所以越想越气,气他非要当个英雄,徒死人才配有的虚名。
命都不保要那些个虚名有什么用?!
肖遥撅起嘴,很不悦,嘀嘀咕咕说:“谁要你这虞姬?非男非女的,见了心烦还不如早点滚蛋。”
他又使出激将法,三天两头要赶她走。
前几回杜见遥听着生气,之后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的。
“走吧!”杜见遥起身,硬是要拽他起来,“趁还能跑,我们走吧。那满箱的行头还等着咱们!”
肖遥没气力了,整个身子软绵绵的。他的手烫得吓人,凑近看满脸的虚汗。
对了,那晚炮火夜袭。他为了救她,以身为盾,手臂被飞弹击中了。
他救她两回了,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杜见遥难受极了。她松开手,匆匆转过身,一边悄悄拭泪一边叫来副官。
“还有药吗?快帮少帅打一支!”
副官苦着脸说:“没了,别说药了,连吃的都丁点儿不剩了!”
杜见遥不由舔了舔开裂的嘴唇,悄悄往屋里探。肖遥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杜见遥自作主张,拉来副官问:“我们还有车吗?能开多远?”
副官点头如捣蒜:“有车,油还满着!”
“那好,快些把少帅扶到车上,我们从南城门跑,剩下的弟兄让他们各自逃命去吧。”
“可是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南城门怕也跑不远。”
杜见遥听后犯了难,想了又想只道:“跑不远也得跑,总不见得死在这儿。”
副官听后挠起脑袋依然犹豫。杜见遥见状不由瞪起眼珠子,暴戾低喝:“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副官不敢怠慢,照杜见遥的话安排好军用吉普,把半昏半醒着的肖遥背到车上。
杜见遥自私地把肖遥救走了,细软都来不及收拾。上车后,她让肖遥枕在自己的腿上,给他喂了几口水。她怕副官车开太急把他颠坏,一直用手扶着。
过了会儿,肖遥醒了,他见自己在车里顿时弹起身,仓惶地问道:“这是去哪儿?!”
杜见遥忙把他按回腿上,就像个强势的母亲照顾着吵闹不堪的小娃子。
“你病得厉害,必须给你找药。那座空城我们不要了!若是人家骂你,你就说是我干的!”
“回去,给我马上回去!铜山是喉,不能丢!”
肖遥烧糊涂了,说起话来舌头打结。
“可你都打不过了,没有援军,白白送死呀!”
杜见遥硬是按下这个不听话的人,手摸得重了方才知道他已经瘦得没肉。原来断粮这么久,他为了不亏待她,省下口粮送到她嘴里。
没有进食,伤怎么能好?
杜见遥抿紧嘴,忍泪吞声。
肖遥眼迷糊,但心眼不瞎。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一双瑰丽多姿的好手,能摆“承露”,能做“垂丝”,出奇的软,一点儿也不像男人。
“阿遥,别难过,人终究有这么一天。”他笑着安慰她,或许这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杜见遥倔强,用力地吸吸鼻子说:“你救过我,我也要救你。”
肖遥叹气,支起身子,刚想说话就瞥见一道火光划过天际,宛若流星。
“小心!”肖遥大叫,扑在杜见遥身上。
“流星”坠地,炸断前路。车也被炸飞起,连滚了好几圈。
杜见遥浑浑噩噩,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车外。副官牺牲了,而肖遥不知所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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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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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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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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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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