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卿卿她们也赶来替叶燃和崔明帆打伞,披上毛巾。
叶燃把所有人护在身后,眼神锁定方谦一,像一头被围困住的小豹子:“你的荣信传媒,我一个指头都没碰。我是以个人身份来的。我没做任何有损项目的事。”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方谦一的脸色比头顶的天空还要沉,他目光阴霾地扫过叶燃,然后是崔明帆,之后是他们身后的鞠南生,丁可爱,邓卿卿。
直到此时,方谦一才意识到,叶燃已经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野蛮生长了起来。
她有了自己的心腹,有了自己的团队,甚至可以胆子大到和他一搏。
“跟我回北京。有哪家私募基金的投资总监会到项目上做演员的替身,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还怎么在行业里立足?”
“立不了就不立了,我大不了不做私募了,我去企业,做小会计。”
“……”
叶燃眼神坚毅却不屈:“我自己的项目我都没办法管理好,这个投资总监也是徒有虚名,当初你升我的职,只是因为和熙没有投资总监。你压根没觉得我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无法胜任职位。”方谦一默了片刻,“不相信的人是你,是你不信我。”
“……”
信任,之于上下级,之于男女朋友,都弥足珍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已经薄得像一片纸,需要小心呵护,才能避免被捅破。
雨越下越大,不断冲刷现场百十来号工作人员的神经,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僵持着,听命于老板的指挥。
这样以多敌少的围剿,注定要以叶燃几个倒霉蛋的屈服收场,大家的表情均是麻木的,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
叶燃发自内心地讨厌这种感觉,她身上又热又冷,冰凉的雨水浸透她沉重的戏服,像是在身上裹了一层又寒又沉的铁盔,冻得她脸色发青,嘴唇发白。
但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是方谦一的到来,带着睥睨的眼神,俯视她的狼狈,以一种要把她捉拿归案的态度。
叶燃站不了很久,她虚弱地往后踉跄了半步,南生在她身后悄悄搀住,邓卿卿看叶燃状态不好,立刻出来打圆场:“那个方总,您看这雨越下越大了,不如先让叶燃和明帆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后续的事,我们在屋里慢慢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就先回休息室了。”
说罢,邓卿卿也不等方谦一说什么,带人闷头就往一侧的小路上冲。
剧组众多的演职人员,纹丝不动,像站桩似的,寸步不移。
所有人都在等方谦一的指示。
他们的工资是方谦一发的,工作是方谦一给的,拿人钱财,听人差遣,没人会不明白这里面的雇佣关系,包括叶燃。
叶燃咽了咽喉头的干痒,苦涩道:“能麻烦让一下吗?我想先回去换身衣服。”
所有人齐齐看向方谦一。
方谦一眉毛皱成一个川字,他思考了很久:“你先去换衣服,换好衣服就和我一起回北京,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重要的事?”叶燃轻哼了一声,“可我要是不答应回北京呢?难不成你还要再卸一次我的职位?”
“……”
叶燃提声,对着一众人员气沉丹田:“各位,不好意思,我现在要带聚星的演职人员去休息室休息,麻烦大家让一下。多谢!”
好声好气没有用,一旦威严起来,本来密不透风的人群,就瞬间在叶燃面前漏出一条窄窄的路来。
邓卿卿几个人暗自惊叹,连忙往外走。但却被方谦一的一句话,钉在原地。
“我打算把聚星卖给汪飞龙。”
叶燃闭上眼,冷风乍起,原来这就是他说的那个重要的事。
——
众人退散,叶燃换了干净的衣服,与方谦一面对面坐着,以谈判的姿势垂眸,倾听着方谦一卓越的谈判技巧。
“现在的聚星,现金流好转,是卖出的最佳时机。”
“汪飞龙那边出价很高,和熙基金需要资金回流。不然后续的运营会很困难。”
“叶燃,你有你的专业度,你是私募基金从业人员,你不要让我觉得你很外行。”
“聚星以高价卖出,并不影响你的履历,反而是增色的一笔。”
方谦一语气诚恳,摆事实讲道理,说得天花乱坠,保证任何人听了都会动心,说不定还得给他鼓掌叫好。
可叶燃却平静得像是一口枯井,毫无波澜。
终于,他陈述完了他所有的论点论据,总结陈词:“我说的这些,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不要过分意气用事。”
不要过分意气用事……
听听这措辞,好像如果耍一点脾气,他还可以接受似的。
叶燃抬头,面带一丝笑容:“你知道吗,我在丰城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孩,名叫陈义。”
方谦一神情略微困顿,他没明白叶燃的意思:“所以?”
“那个时候,我觉得陈义只是个孩子,他不重要,所以没跟他说太多我去丰城的目的,以最简单的方式骗了他,后来他知道了,很生气,我就跟他详细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我认为这是我对他的尊重,即便他只是一个孩子。”
方谦一似乎知道了叶燃要说什么。
“换位思考,你说,你有尊重过我吗?”
“……”
“抛开恋人关系不说,你不觉得,我作为你的下属,你对我的尊重少之又少吗?”叶燃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却让人浑身不舒服,“方谦一,我在你手下负责四个基金项目,一个实体项目。胡州化肥厂项目,你跟我说水太深,让我不要过多参与,但我却连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都不知道。好,我跟自己说,是我级别不够,你没义务跟我交代项目细节。”
“《涛生》项目我想好好做,但你有你自己的打算,你在没通知我的情况下,换了项目上的男一,但你却记得通知李旸,跟他商量。好,这次我告诉自己,我只是项目的第二负责人,你不跟我说也正常,我还要好好历练。”
“飞龙制药项目你在没通知我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就不让我去参加吹风会。丰城项目,我要去找丁猛谈,你全程都是不支持不表率。我手下唯一的实体企业聚星传媒,你拼了命地打压,把它放在手心里来回揉搓,还罢了我的权,甚至还要把它卖给行业外一个做药的企业,聚星是一个传媒公司!”
叶燃深吸一口气,她摇摇头,笑得凄惨:“专业度,真的是太可笑了,你做出这些事情,你跟我谈专业度?你看你有专业度?”
方谦一皱眉,低低地警告:“叶燃。”
“怎么?我说错了吗?还是从来没人敢质疑你的专业度,所以我说得让你不舒服了?”
叶燃豁出去了,她意识到,这是个非生即死的问题,在方谦一面前,只有一次亮剑的机会,赢了,聚星就还在,输了,就大不了同归于尽。
“方谦一,我问你。”叶燃踉跄了一步,站了起来,双手撑着身体才不至于因为发烧而晕倒,“和熙基金与荣信基金共同领投《涛生》项目,我之前的方案是《涛生》项目组可以聘用聚星的艺人,最后被你和周衍否掉,但为什么之后荣信传媒的人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参加剧组的试戏,甚至可以被内定参演,你敢说你对我一视同仁?”
“我再问你,荣信传媒明明之前有做过股权激励,重塑了公司股权结构,我是仿照你的思路草拟的聚星传媒的股权激励,你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否决?为什么这种方式轮到聚星你就一万个不同意?”
“我还要问你,崔明帆明明是《涛生》的最佳人选,他在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和说明的情况下,被人顶替了男一,我为什么不可以替他申诉?为什么不可以为他争取男二?即便是现在,他也是男二的最佳人选,他一身的才华,为什么要受荣信传媒的打压?!”
“我最后问你,聚星是你让我做方案排雷,我做了方案,去救聚星,我沉到公司层面,从头到尾排查,重塑管理团队,裁人、制定新制度、选定新人、安排她们参加综艺,为试戏跑东跑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三番五次阻拦我,还卸掉我在聚星的权力?!这些,你能给我一个交代吗?!”
叶燃彻底爆发,眼眶猩红地看着方谦一。多日积攒的郁闷、委屈、不满、失望,终于在脑子烧糊涂的时候,敢一鼓作气地发泄出来。
这一次,她不仅仅想要救命悬一线的聚星,更是想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但面对她的歇斯底里,方谦一却沉静得像是黑洞,他默然地看着叶燃,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神情。琇書網
没人能看懂他在想什么,包括叶燃。
“如果你不能给我个交代,那不给也罢。”叶燃换了一种口气,像是大潮后轻轻拍打海岸的余波,“我上面说的这些,只不过是希望你明白,你亏欠了聚星很多,我只求你别卖它,对它还存着一丝愧疚之心,把它保留在和熙,可以吗?”
“……抱歉。这个我无能为力。”
方谦一起身,从仰视变成睥睨着叶燃,像是眼里没有光的神明,可以无情地定人生死。
“你应该知道,对于项目,我没有愧疚这种情绪。聚星是一个项目,不是人,甚至连生物都称不上。我不可能因为你口中的这些,就更改我的决定。”
方谦一垂着眼皮,近乎怜悯地看着叶燃:“即便有一天,我投资失败了,管理失效了,项目因为我而破产,我也不会放任何多余的感情在项目上。我早就说过,你对项目给予的感情太多,这是投资大忌。”
没想到即便是如此强势地用尽了所有的语言去打压,仍然是这个答案。
果然,只要方谦一做了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去改变。
叶燃低头,认命地抿唇微笑:“好,要是以上下级的关系说不通,那我以恋人的身份求你呢?你会答应么?”
她抬头,似乎知道说出这句话就是自取其辱,泪水霎那间从脸颊滑落,她自问自答:“我猜呢,你不会答应。”
方谦一默认。
不过她还有后手。
只见她从脖子处揪出一条绳子,绳子最下端,坠着一颗硕大的钻戒,瞩目的克拉数让整个休息室都亮堂了起来。
方谦一的眼里,终于有了些松动,或者说,叶燃的最后一击,终于让他的全副武装,出现了一个软肋。
她把戒指放到桌子上,说出最后的挣扎:“这是你给我的戒指,如果你能为了我,把聚星留下,那我就还好好保存着它,如果不能,那……你就把戒指拿走罢,我估计以后也不会再需要它了。”
叶燃看着方谦一,眼神已经平静,她把选择权强势地抛给方谦一。
“你选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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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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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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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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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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