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出神,竟忘了身边的子和。听到他唤我,我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子和看着我微微蹙眉,“上神来了。”
我愣了一下,果然看见有人走进琴室。
正是师父。
不过几日不见,师父却面色苍白,眼神憔悴。
“百花。”他轻轻唤了一声。
我看着师父,眼底却涌出一片火焰的红色。
当年汝夷在痛苦和哀求中死去,那么软弱而可怜,只因为心中有所期盼而已。而那份期待,大约在地火里也燃尽了罢。
“上神。”我别开眼睛,淡淡道。“既然我非九华山之人,还请上神称我一句忘此。”
不知师父是什么神色,静默半晌,他果然妥协道,“忘此。”他顿了顿,“不知可否与忘此姑娘说几句话。”
外面的客人大声催问着阿才唐娘子何时出来的事,热热闹闹,哄哄吵吵。显得琴室里尤其安静。
子和站起身来,“子和还需招待客人,两位请便。”
果然子和没有自知之明以主人自居,还将我这个老板当作客人一般看待,我苦笑着想,此时却没有心情计较,任由他去了。
我举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不知上神有什么吩咐?还请长话短说。上神想必也看到了——”我放下茶盏,冷冷看着师父。“忘此还需到外面招待客人。”
师父看看我,微微垂下眼睛,片刻后才又看着我,神色平静,“我将你的魂魄渡到金莲子上时封印了你的记忆,你是如何想起这一切的?”
我自然知道师父封印了我的记忆,在我最初知道自己便是汝夷的时候便知道了,只是那时到底没有了记忆,便安安心心做着忘此。活了几万年,最不在意的便是记忆这样东西。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颈上的血玉坠。蓦地想起成亲前一日我和师父到酒肆来的时候,子和说起他精通推演术的事情。
过去的记忆不早不晚,在成亲的当日却突然叫我想起,我有我的猜测,师父如此聪明,自然也有他的推测。他今日来,大约是为了提醒我小心子和的事情。
只是他却不明白,伤我至深的,绝不是子和。
师父看着我,眼神在我颈上扫过。他微微皱起眉头,“百花——”
我看他一眼,到底没有去纠结我的称呼。只平静地道,“不管我是如何想起的,这是一万年以前的事了,上神心怀天下刚正不阿,大义当前顾不得儿女私情——想必是叫人敬重的。忘此对上神的做法虽不敢苟同,却也说不得什么。我虽小气爱计较些,却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何况上神最后还是留下了忘此的一条性命。”
我看着窗外,夜色渐沉。
“自忘此拜师上神,屡屡蒙上神搭救。如此,就算你我恩怨两情,上神以为如何?”
汝夷当年的错,我不愿,也不敢再犯。
师父苍白的唇渗出一丝血色,他看着我,“若是我不答应,又当如何?”
这样不讲理的话,我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
相守是两个人的事,分开却不是。
听见外面哄闹的声音,我才想起我今日还有个角色要演一演,便站起身来,“上神事务繁忙,还请自便。”
师父看着我,什么也未说。
我只好自己出去。做生意便要言出必行,既然说了今日唐娘子要来,我自然要变出个唐娘子来撑场面。便是此时没有什么兴致,可阿才与子和俱是凡人,又是男子,大约跳舞是不能看的。
我化作唐娘子的模样,走了出去。
子和见我出来,很是默契地轻弹琴弦,起了一支曲子。
看来这唐娘子的人气比那位玉娇姑娘的还要旺许多。众位客人见我出去。十分热情地起身鼓掌,大声唤着唐娘子。
我虽然舞技及其平常,可好歹有几万年的修为傍身,总不至于比不得凡人罢。
听闻这位唐娘子舞蹈时既不用香扇,也不用绸带,常用的便是一把短剑。倒与我有些缘分。
我使个障眼法,将赤玉香心化在手心,利落地自袖中抽出。水袖舒展,身形飞逸,手中的赤玉香心便使得叫人眼花缭乱。偏偏子和这首曲子弹得很是柔情百转,想必这舞也比单单的剑舞柔和了许多。
而唐娘子之所以舞技艳压四方,其实是因为她学得些许杂耍的功夫,最擅长的便是凌空剑舞。
我自认也是模仿得很努力,轻身飞转中,将一袭素纱向屋顶抛去,然后一手攀着素纱,一手持剑飞起。
大堂里响起一片激动叫好之声。
突然,手中的赤玉香心一震。
剑舞原本只要利落好看,与真正的舞剑不同,我的手上并没有使几分力,赤玉香心猛地一震几乎自我掌心脱出。我下意识地去控制手中的赤玉香心,不料那悬在房梁上的素纱却猛地断裂,我的身体不由往下坠了一坠。
不过这也不妨什么,我正要飞身而起,子和却唤了一声,“唐娘子!”
我猛然想起自己如今还是唐娘子的模样,若是半空飞升,自然会落了行迹。
一转念间,我已落在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呵!”满堂倒吸冷气的声音。
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突然鼓起掌来。许是此情此景正应了凡间一个颇为俗套的故事,叫做英雄救美。叫大家看得激动起来。
“你没事罢?”
子和的脸离我很近,他微微沉着脸,眼神却颇为关切。
我摇摇头,这才发现他的双臂还环抱着我,忙挣开他的手。
我一转脸,便看见几步远之外站着的师父,他眼神定格在我身上,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我一时有些无措。
师父淡淡看着我,然后瞧了站在我身侧的子和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外走去。
我看着师父走远,终于还是没有追上去。
表演出了意外,众人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险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便抱歉地向客人们行了一礼,转身往琴室走去。
喝了一口半冷的茶,我才想到,赤玉香心是最具灵气的圣物,只有感应到杀气之时才会有所异动,方才我不过是在台上冒名演出而已,厅内众人也不过是些凡人罢了。怎么会突然有杀气出现?
自我想起了作汝夷时的事来,心中总隐隐有不安之感。我忍不住摸了摸颈上的血玉坠,抬眼向琴室门口看去。
子和走了进来,自去茶炉上煮茶,还顺手替我换了一盏热茶。
“忘此。”子和突然唤我一声。
我抬眼看他。
平日里不论与他说什么,子和总带着一丝满不在意的淡笑,此时看着我,“却甚是严肃,今日,你可是受到了惊扰?”
我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子和微微皱眉,“你如今失了上神的庇护,金莲子之身恐怕引人垂涎。留在凡间,恐怕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淡淡地看着他,却什么也没说。
自我成亲当日从昏迷中醒来,我就猜到是子和在我身上动了手脚,故意引我想起过去之事来,目的,自然是为了离间我与师父。
可事实便是事实,便是我明知他的意图,却也无法将师父那般无情之举扔在一旁而粉饰太平。
子和是彤阴公主之子,师父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何?
姑娘过去一直在大荒山修炼,如今何不趁此机会,回到大荒山继续修炼呢?子和仔细看着我的眼睛,“姑娘仙根天成,若是潜心修炼,飞升便是指日可待——到那时,姑娘岂不是少了许多忧虑?”
“何况。”子和眼神微微一闪,又接着道,“如今各界不大太平,姑娘,避一避也是好的。”
我看着他,心中不由一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子和面色却渐渐如常,嘴角带着与往常一般的笑意,“在下觉得姑娘此次伤情,离群索居求个清静,对姑娘定会大有好处——”
我白他一眼,“我伤不伤情,与你无关。”
子和面色一僵,微微垂了一下眼睛,旋即一笑,“这是自然。是子和逾越了。”
与子和说话便是如此,总是云里雾里,七弯八绕。什么时候也猜不出他真正的心思,看他的模样,像是要将我支开的意思。他和师父,到底有什么恩怨?我举起茶盏抿了一口,看了他一眼。
若是问他,自然是痛快一些,可却是会打草惊蛇。不如去问一问师父?我犹豫了一下。
罢了,总归要去一趟九华山,姐妹们还住在山下的赤台镇,如今我离开师父,总该要交代一声——想必他们这些日子也十分担忧才是。
子和若有所思地看着茶盏里金黄色的茶汤,没有再说什么。
我便回了房,自去喝我的酒。
第二日一早,我自床上起来,准备去一趟九华山。
马马虎虎地洗了把脸,我便坐在铜镜前,准备梳妆一番好出门。可看着镜子中苍白黯淡的面容和疲倦无神的眼睛,不由有些灰心。
我忘此好歹也算得上是幽冥镇著名的企业家,如今不过是想起了被男人背叛的往事,便将自己生生折腾成这样一番模样,若是让旁人瞧见,颜面大约也是保不住了。ωωω.χΙυΜЬ.Cǒm
犹豫半天,我才往集市去了一趟,买了些胭脂水粉来,好生打理了一番容貌,才启程往九华山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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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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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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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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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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