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声音由远及近,议论声传入锦书耳中。
“但我朝向来重文轻武,皇子们的骑射要从小培养,将来才能应对邻国的考验。”
听这口气好像是大臣们在议朝。
“但皇上膝下子嗣本就不多,若去历练恐怕多有不舍。”
“宝剑锋从磨砺出,大司马,你怎么看?”
大……大司马?还有顾洺?
锦书拉了拉帽兜。
那个宫女把我引到这儿来,无非就是想安个“窃听命官议朝”的死罪给我。这个罪名,就算是妃以下位分的妃嫔都有好受的,更遑论是藉藉无名的我了。而明显,就是要引出顾洺,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做局的人,显然已经知道顾洺和我相识。
锦书暗自庆幸,果然自己的判断没错,借了珈华的衣冠出来。
“皇上没有信得过的武将,自然不会将皇子交给任何人去带,这个问题本就没什么可探讨的。”
是顾洺的声音,听上去他对这件事稍显冷淡。
“如此说……诶,前面怎有女子在此?”
顾洺也停住脚步,眼神从她的身上一扫而过,虽觉稀奇但也不甚关心。
他身边一名年轻的官员道:“看她衣着身形,非富即贵,又不似皇妃,只怕贸然上前会冲撞了这位贵人。”
老官员点头,“文进,你上前去打声招呼吧,这里位处敏感,不宜女子乱闯。”
名为文进的官员,应声上前,对锦书道:“给姑娘请安。姑娘何事独自在此?湖边风凉……”
不等他说完,锦书翩然转身,声如玉石:“我自然是来找我父皇!”
她莹润如羊脂玉的脸上,一双晶璨生辉的眼睛露出七分娇蛮,荷粉襦裙的领口修饰出纤细的脖子。明明语气直接,可就是觉得她软糯可人,如同撒娇。
只有顾洺认出了她,眼中划过一丝惊诧,随后被一抹看透后的隐秘微笑所替代。
“父皇”二字叫得,真是理直气壮。
“原来是公主殿下,恕臣等唐突了!”文进惶恐,连忙躬下身行礼赔罪。
老官员闻言,也不管是哪个公主了,跟着文进一起深深行了一礼。
锦书玩心乍起,从来还没人对她行过礼,这个瘾,不过白不过。
她清了清嗓子,瞟了眼腰杆子还笔直的顾洺,肃然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本宫面前如此无礼!”
文进二人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顾洺,平时大司马也不是漠视礼数的人啊……
顾洺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谦卑而得体的微笑,他朗眉星目,气宇轩昂,八尺身躯却在不过齐胸高的一小姑娘面前,弯腰行礼,还是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
文进在心里咋舌,只是笑容挂在大司马这张脸上,怎么看都像是勾引啊……
其实顾洺心里,已经把锦书当成了一个面团,恨不得现在就搓揉成粉。
“这次暂且不追究你了,在宫里,这位大人还是要多注意下礼数。”
锦书的刁钻,让文进二人,既瞠目结舌,又莫名有些……解气。
终于有人能让不可一世的大司马,都不得不低下头,要不是对方是公主,说不定还看不到这场面。连老官员都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公主,公主——”文进在身后小声叫住她。
锦书扬起精巧的下巴,冷傲回道:“有什么事吗?”
文进忍住笑意,这小公主怕不是被大司马的美色迷晕乎了吧。
他“善意”提醒,“您走错了,皇上在那边。”
他指了指西边方向。
锦书看到顾洺已经绷不住嘲弄的笑意,笑了一声后想起现在自己是她的臣子,立马做了一揖收了回去。
锦书给自己拾台阶道:“本宫自己的家知道往哪去!用得着你提醒吗?”
说完,快步离开,也许是逃窜。
文进望着她的背影,感叹道:“宫中还有如此灵气逼人的公主,得见一面实属我幸。”
许久,他从锦书消失的尽头回过神来,对上顾洺冷到肃杀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
只是抒发下惊喜罢了,大司马干嘛这么生气啊……
摆架子一时爽,秋后算账起来,锦书就知道为什么顾洺是朔北人闻风丧胆的大司马了。
她在偏僻的宫墙边被堵住,彼时还趾高气昂的脸瞬间变蔫。
“长本事了,我池塘里的一条鱼,现在都敢叫我见面行礼了。”
锦书的下巴被掌控在顾洺掌中,像一只动弹不得的小白鼠。
“你放肆……”锦书壮着胆子想再狐假虎威一把,可对上他的眼睛,就瞬间败下阵来。
“啧,就凭穿着公主的衣服,还敢来唬我,不过——”他靠近她,话锋一转,“今天的你,很美。”
锦书呆望着他,眼睛扑闪了几下暗喜流转,秋波盈盈如少女含春,双颊飞红若粉黛轻扑。
当顾洺以为她要说出什么动情的话时,她轻启朱唇。
“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个说我美的人,你……你真是个好人。”
顾洺动了动腕间的骨骼,他觉得自己对女人的了解一定有一个盲区,这个盲区就是岳锦书!
“岳锦书,你倒是很礼尚往来,我夸你一句你回我一句,我需要你知道我是好人吗?”
锦书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语气,“开心的时候叫人家阿鲤,不开心了就叫人家岳锦书。”
顾洺被气得没脾气,深呼吸几口调节完情绪后,看着她几分委屈的脸,又觉得她不祥是装的。
“从来,没有人夸过你吗?”
“汀雨和小查子夸过我,徐昭仪也……”
“我是说,除他们外的男人。”
“没有,你也知道,皇上向来觉得像我们这样十七八岁的,就跟个泥娃娃似的。”
顾洺不以为然一笑,“他的审美本来就很畸形。所以,就因为没人夸你,你都不知道自己美丑?”
锦书摇摇头。
顾洺弯了眼睛,“待我生辰,你不是要送我一份贺礼吗?到时,我也送你一份礼,让你清楚自己的美丑。”
锦书倒挺盼望快点到顾洺生辰的,因为就能去织染司拿他早就交代好的出宫令牌。
宫里又闷又危险,虽然顾洺身边也危险,但在有趣的危险和无趣的危险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这次出宫,能在宫外待五天,足够她呼吸新鲜空气了。
在客栈安顿好不一会儿,就传来叩门声。
“谁呀?”
门外一女子声音道:“大人吩咐奴婢给姑娘送来衣衫首饰。”
锦书还在想,从宫里带了包袱的,结果打开门刚探出去一个脑袋,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两个侍女手捧的衣衫,高度快没过脸,她们只能伸长脖子才可以看着锦书对话。首饰多以玉质为主,顾洺好像就知道她不喜金银奢靡之物,所以才没有着人送。
“大司马有心了,可是……我用不着这么多的,你们转告他,感谢他的款待,实在是折煞我了。”
大眼睛的侍女嘻嘻一笑,“大人就猜到姑娘会这么说,他说你若是不收,今晚就得回宫里去,我们回去就要挨板子。”
锦书都能想到他说话时的表情,认命脸地结果她们手里的“烫手山芋”,“他只会‘威胁人’这一招!”
单眼皮侍女如释重负,“那姑娘就先沐浴梳洗,我们在屋外等候。”
“诶——”锦书觉得哪里怪怪的,“梳洗就行了,沐浴作甚,说得我好像要被送进虎口似的。”
年轻的侍女面皮都薄,都掩着泛红的脸偷笑。
冬日里天色暗得快,顾洺总有种即将入夜的错觉,已经对文进无休无止的政务汇报,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大人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文进善于察言观色,立马停下了汇报。
顾洺平息下内心的不耐,问他:“你知道京城里哪家菜肴做得最好吗?”
“菜肴?”文进被问得猝不及防,“钟意馆和六萃楼首屈一指,不过六萃楼更雅,六道扬名隽国的名菜,是连宫里都吃不到的美味!”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顾洺怀疑道。
“大人不信,去看看六萃楼门口的长凳上,每天坐了多少人排队等候,想吃都不一定能吃到,需得提前一个时辰,取了小厮给的竹签号,静静等候自己被叫到。这是六萃楼不变的规矩,即便是元始天尊进楼,也要现在门口取竹签号。”
顾洺站起身,大气地一拍案,“就六萃楼!”Χiυmъ.cοΜ
留下文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快步走出书房的顾洺,“大人今天魂不守舍的,就是为了吃一顿不一样的?”
这时玉瑚袅娜而至,见只有文进一人,便问:“方御史,大人呢?”
“呃……去……去处理一点事了。”文进尴尬地揉着鼻子。
男人嘛,都一样,行踪必定都是不想让女人知道的,反正我出门是决计不会想夫人知道的。文进自动把顾洺归纳到和自己想法一致的行列,万一玉瑚夫人追到六萃楼去,岂不是坏了大人想在生辰独处的雅兴?
玉瑚大失所望,“大人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我做了他最爱吃的鱼呢……”
唉,女人,最让他头痛的生物。
文进不想再帮顾洺应付她了,遂匆匆告辞。
“在下先告辞了,家中还有一堆事务。”
“诶——”玉瑚正欲再问,可文进已经逃得没影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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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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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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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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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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