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1

　　第二天早晨，白班的护士们陆续来了，晓鸥收拾收拾也准备好交班。不过令她尤为郁闷的是，今天跟她对接的是柯莉。

　　柯莉不来还好，她可以跟护士长打个招呼，把工作交给别人就走。但偏偏她回来了，晓鸥从二楼办公室的窗户里看见柯莉坐在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上。

　　她戴着暗黄色的头巾，脸上还架着一副墨镜，嘴角下弯的红唇依旧鲜艳夺目，仿佛整张脸就剩墨镜和嘴唇了。

　　柯莉隔壁坐着一个短发男青年，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这个男生穿着打扮前卫时尚，和他的跑车十分相称，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男生停好车，立马下去绕到柯莉的副驾驶位，极其绅士地给她拉开车门，还帮柯莉把包包从车上拿下来，一直送她到康晴楼的正门口，才递还给她。

　　柯莉接过自己的包，心情似乎还不错，两人微笑着谈了好一会儿，男生才转身离开。

　　直到红色的跑车消失在康晴医院的大院里，晓鸥才收回目光。

　　与此同时，在三楼的张允梅也看到了楼下的这一幕。

　　2

　　晓鸥回想起昨晚的情形，心情就非常不爽。无奈上完一个夜班，她已经很累了，不想节外生枝。

　　晓鸥打定主意，待会儿柯莉来了正常交班走人，绝不多说一个字。

　　但是情况完全没有按照晓鸥的意愿发展，柯莉踏着她的高跟鞋进入办公室，把包包往桌面一放，脱下墨镜，单手扯开包着头发的丝巾，一头卷发轻盈弹开，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香水味。

　　原本并不难闻，但是和医院里的消毒水味结合在一起，就让人难受了。

　　晓鸥本想等柯莉换好衣服鞋子再交班，但是张允梅却冲了进来。

　　她站在柯莉面前，目光中似乎有种急迫，但仔细一看，又好像只是平日那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我弟弟怎么会送你来？”

　　柯莉拨弄了一下头发，不以为然，“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很不妥，你到底和我弟弟什么关系？”

　　“你以为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咯。”

　　“你这张嘴从来不会好好说话吗？小心我撕烂它。”

　　晓鸥有些惊讶，刚刚踏进办公室的喆姐虽不明就里，但是听到这句话也是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两个康晴最难缠的女人正面交锋。

　　晓鸥见识过张允梅的实话实说模式，她很少和人讲话，但是聊多两句却往往语出惊人。她好像会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都说出来，丝毫不知道避讳。

　　就像正常人生气的时候也会产生想揍别人的冲动，甚至在幻想中把可恨的对象大卸八块也没关系，因为只是想象一下。

　　可张允梅却会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就像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柯莉的眼神变了，她冷笑了一下，“疯得可以。”

　　“我弟弟和你在一起了吗？”张允梅继续追问。

　　“是你又能怎样？”

　　“你配不上我弟。”

　　“呸，你弟这种傻小子送我也不稀罕。”

　　“你告诉我他最近都干什么了，为什么半年没回过家。”

　　“你不也半年没回过家，都成年人了，你这姐姐也别管得太宽。”柯莉得意地抬起手掌在面前一摆，“拒绝回答，你别烦我了，我要换衣服上班。”

　　说完，柯莉转身就进了更衣室，砰地把门关上。张允梅没有从柯莉这里问出任何关于弟弟的答案，她扯了扯自己的外套，沉默着离开了办公室。

　　张允梅回想自己的弟弟张允良，曾经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好弟弟，所有人都不理解张允梅的时候，只有他站在姐姐身边，不厌其烦地和别人解释，自己的姐姐并没有恶意，她的话并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张允梅不需要这些解释，但是这样的弟弟，是她前30年孤独人生里唯一的知己，真正的亲人。

　　可是弟弟长大了，他也长成了一个令父母失望的孩子。这样优渥的家庭，为何就没有培养出像样的年轻人？张允梅的父亲张开义苦苦咂摸着这个结果，却问不出答案。

　　张允梅的母亲林曼气急败坏，她认为都是张允梅的错，是她这个神经病把弟弟也带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

　　弟弟学习不行，出国读书也不过是用钱送出去镀金，然而这层金还没镀上就因吸毒被开除。

　　张允良回国后浑浑噩噩，这半年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张开义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以为能让张允良乖乖回家。

　　可是他竟然丝毫没有被影响，谁也不知道，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日日挥金如土，到底是哪来的钱。

　　3

　　晓鸥熬完这周的最后一个夜班，就可以休息一天了。这一天，她睡醒后去了一趟菜市场，问几个蔬菜水果档的老板拿了七八个泡沫箱子。

　　第二天一大早，晓鸥没有骑她的小电动上班，而是打了一辆车，她将泡沫箱子都打包好，尽可能地压缩它们的占地空间，然后一股脑塞进汽车的后尾箱。

　　最后晓鸥自己手上还抱着一个钻进后座，才叫司机师傅开车。

　　到达医院后，晓鸥把泡沫箱子都搬到了康晴主楼的后楼梯口边，就上去打卡交班了。九点多，手上的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她兴冲冲地跑到张允梅的房间，把她叫了出来。

　　“你不是一直担心冬天快到了，院里那些猫冷着了么。我弄了几个泡沫箱回来，你知道它们通常在哪，一起去放箱子吧。”

　　张允梅倚着门框，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第一肯定是为了那些猫啊，第二就是想感谢你那天晚上帮了我。”

　　“不用谢，那天晚上你的样子像只从潲水桶里爬出来的猪，看得我尴尬。”

　　“额……你去还是不去。”

　　“好，带上胶带和美工刀。”

　　晓鸥愣了愣，也对，泡沫箱还是要改造一下才合适。

　　“我叫上秦衍帮忙。”晓鸥快乐地往楼下跑，边跑边说。

　　秦衍没有拒绝，他乖乖地跟着下了楼，帮忙把几个箱子搬到停车场去。按照张允梅的指示，他们在每个泡沫箱体上挖出一个洞，大小可容一只成年猫咪通过。

　　然后把箱盖子盖上，再用胶带封好。

　　张允梅说医院里大概有十几只流浪猫，最近有一只黄白色的母猫又怀孕了。

　　它们大多在停车场附近出没，尤其是最边边的那道沟渠附近，草木最茂盛的地方。

　　晓鸥想起来第一次知道张允梅和猫的渊源，就是在工具房遇见的那只黄白色胖猫。

　　“是那只胖猫吗？”

　　“嗯。”

　　“哦，它做妈妈了。”

　　秦衍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他和张允梅不熟，不过也没什么坏印象。秦衍对猫的兴趣不大，他觉得这些小东西能够照顾好自己，张允梅和晓鸥就是没事找事干。不过他不会说出来。

　　三人将几个泡沫箱子叠放成品字型，用胶带固定，放在夜猫们经常出入的地方，然后用爬藤植物稍加掩盖，一个完美的避寒猫窝就做成了。

　　“明天我再带点不要的衣服过来放里面，就更暖了。”

　　“我觉得还可以每天放些新的暖宝宝进去。”张允梅说。

　　晓鸥有些吃惊，这样好像也太过了，“这么夸张吗？”

　　“你知道每年有多少猫为了取暖，钻到汽车轮廓里去吗？”

　　晓鸥明白了，汽车启动的时候，这些猫就会被活生生地碾死，十分惨烈。即便是不爱猫的人，也受不了这个场面。

　　“不用麻烦你，暖宝宝我来放吧。”张允梅淡淡地说。

　　晓鸥觉得她完全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康晴医院里流浪猫的守护人，负责着猫咪们的安全和温饱，仿佛父母般操心这些毛孩子。xiumb.com

　　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的东西，这是命运和个性带给我们的礼物，坚守它的时候，人生便被赋予了意义，幸福仿佛也有了具体的形状。

　　晓鸥能够理解张允梅，秦衍似乎也能理解，他比刚刚更热心地帮她们把剩下的泡沫箱改装安置好，俨然也变成了另一个猫咪守护者。

　　就在三人埋头忙碌的时候，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女人走向他们，张允梅抬头看到女人的第一眼，目光便仿佛冷气凝结般锐利冰冷。

　　晓鸥和秦衍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也都直起身来，看向女人……

　　4

　　女人约莫四十来岁，保养得当，所以可能实际年纪要更大些。她的眼神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看着一帮不知所谓的傻子。而张允梅则像一个不屈不挠的反抗者，眼中带着反叛和厌恶。

　　两人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最后还是女人憋不住了。

　　“爸希望你回家。”

　　“我不回。”

　　女人放下了一些身段，眼中多了几分无奈，“我们都老了，允良不知道成天在搞些什么。至少我们知道你是最关心你弟的，你爸查到了一些东西，可是他抽不开身，他希望你能把你弟弟劝回来。”

　　张允梅眉毛动了动，“查到什么？”

　　女人看了看旁边的晓鸥和秦衍，欲言又止。

　　晓鸥倒是明白了，她赶紧拉着秦衍走开。面前这位，大概就是张允梅的妈妈，两人眉目间有些相像，可这两人全然没有母女的亲昵，只有比陌生人更冷的的关系。

　　等晓鸥们走开，张允梅的妈妈林曼才开口，“他跟一帮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具体目的不知道是什么，但很可能跟黑道有关。我们怕他去碰些不该碰的东西。”

　　“如果他碰了你们会怎样？”

　　林曼没想到张允梅突然这么问，沉默了半晌，她当然知道自己女儿的意思。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无可挽回的孩子？张允梅是无可挽回的，他们似乎恨不得再也不见到她。

　　张开义永远忙于他的商业帝国，在亲子关系中几乎没有付出，却仍然期待仅仅靠金钱和家势就能让儿女都成为人中龙凤。可谁知女儿精神不正常，儿子又成了吸毒废人。

　　这种打击让他的心死透了，反而把更多精力放在事业上。等到如今回头，才发觉很多事已经拉不回来。但张允良始终是自己儿子，不能看着他自我毁灭，也不能让他毁了张家的名声。

　　即便是绑回家来关着，也不能让他在外面惹事。

　　林曼年纪轻轻便嫁给张开义，心里只有自己，从来不懂做人母亲，她厌恶这个口无遮拦，永远像个仇人般盯着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心思管教儿子，但她今年五十出头了，这个家人前显贵，内里却破落不堪。她也开始想挽回些什么。

　　张允梅的这个问题让她不禁思考，如果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们该怎么办？情况确实还可以继续坏下去。

　　“允梅，你回家吧。一家人的事情，始终要一家人自己解决。我们一定要把允良拉回来的。”

　　“好，我明天回去一趟，你跟爸说好。”张允梅不想回家后，他爸却不在。

　　林曼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有没有精神病，张允梅曾经开过宠物店，却因为经常对宠物主恶语相向开不下去了。最后她就把自己关在康晴医院，家不回，事也不做。

　　张允梅能够觉察到父母的变化，他们想投降。可是这不是投降的事情，他们四人的关系，只能如此，且永远如此。

　　但作为家人最后的努力，就是拯救。弟弟到底踏上了一条什么路呢？张允梅心中焦灼，现实却是见上一面都做不到。

　　这一趟回家，张开义没有多说些什么，虽然明知张允梅不会留宿，却还是吩咐保姆把她的房间收拾好。

　　张允梅从父亲的嘴里知道了一些弟弟的踪迹，他可能是住在别人家里。而他的朋友都是富人圈里出了名的那批纨绔子弟，从来不干正事，只知道靠家里养活。这也就罢了，但是最近张开义发现这群人好像和本市的一些黑道上的人有来往。

　　说是黑道，但和从前是完全不同的。现在的环境下，就是黑道也得乖乖做正经生意，不过暗地里有多少擦边球和黑暗勾当，就没人知道了。

　　张开义的人脉和圈子，自然了解一些。他怕自己的儿子被人利用，所有不敢懈怠。

　　张允梅还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一个地址，城东工业园。那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工业园，政府对它已有规划，但是却因为各种原因，动工遥遥无期。

　　它们以前的企业主，已经得到赔偿搬走了，留下许多厂房和废料，如今是个很少人去的偏僻荒地。

　　“允良和那群人好像会在那边出入。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那能干什么。允梅，你弟弟是最听你话的，如果你能见到他，一定要把他劝回来。他身边这帮人，不是善茬。”

　　张开义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苍老几分。

　　“关键时刻把责任丢给做姐姐的，你们真是好父母。”张允梅挖苦道。

　　张开义和林曼都没有作声，他们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开盛集团的利益，不便太过张扬。如今，只有拜托允梅去把弟弟带回来，是最好的办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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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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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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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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