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换上软鞋，悄悄出门。
楼下很安静，老娘李雪娣已经收拾完厨房，回那边的房子睡觉了。倒是一阵阵粤曲的声音，隐隐约约，跟花园里米仔兰的香味一起，在深邃的夜里飘散，韵味悠长：燕莺飞，昔日繁华事散，红楼金粉梦已残，宝黛姻缘成虚幻...
《情僧偷到潇湘院宝玉逃禅》，何非凡的原唱。
这段戏，童谣从出生就开始听，听着长大。
最初听的时候，奶奶是一位优雅漂亮的奶奶，现如今，奶奶的头花已经白的如雪，渐渐变城一个浑沌的老人了；原来只觉这曲目古老无趣，今日再听，竟能品出这其中的哀怨。
童谣微微蹙眉，奶奶还没睡。
这么晚了还没睡？
原本准备“盗窃”的愿望是落空了，童谣还是决定推门进入，如果奶奶还没睡，就顺便道个歉吧。
房间亮着灯。
奶奶真的没睡，正在衣柜与床之间来回折腾，柜子的衣服全部都拿了出来，床上、椅子上、床头矮柜上.....就连阳台上那张老式的摇椅上都摆满了衣服。
旗袍，全部都是旗袍，都是奶奶穿过或者还没来得及穿的旗袍，从民国旧款到现代改良，各种款式，长短不一。
奶奶只穿旗袍，一年四季。
一家人就由着老太太的兴趣来，各个大牌出了新款，李雪娣和童谣都是第一时间买来送给奶奶。
奶奶也欣喜，来者不拒，每每得了新衣，就会立刻试穿，给大家看，开心的像个孩子。搬来别墅住的时候，就可着房间的一面墙做成了一面大衣柜，专门给奶奶收藏她挚爱的旗袍。
奶奶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就算去茶楼喝茶也都是独来独往，满柜子的衣服也没有展示的机会，多数都安静低挂在衣柜里。
平日里，奶奶会在太阳好的时候，拿出来晾晒一下，再挂的整整齐齐，金贵的。
可这会，这一柜子宝贝衣服就随手拽出来，往身后一丢，看不出半点爱惜的样子。
童谣有点吃惊，紧走两步奔奶奶跟前：“哎呦——老太太，您这是做什么？”
听到童谣的声音，奶奶把注意力从衣柜转移到童谣脸上：“姐姐——我衣服不见了。”
“奶奶，哪件不见了？”
一件衣服不见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吧？童谣忙把衣柜的另外两扇门也打开，冲着里面一望，差点跳脚：“哇——差不多搬空了？”
“但是我还是找不到哦。”
“您要找哪件啊.......我帮您找吧.......”童谣伸手，在衣柜里面翻，“这会想着扮靓，您这是有约啊？”
奶奶站在童谣身边，神情专注看她翻衣柜：“快点给我找，我.......我想到我还有一件衣服没穿过......”
“您真有约？”童谣扭头回来，眼睛放光。
“约你个头......，昨天我就找了，没见，今天还找不到.......咦——就是她了——”奶奶指着最里面衣架上挂着的一件旗袍喊。
童谣翻弄衣柜的手停住，将那件旗袍从架子上取下来，拿在手里看。
淡粉色缎面旗袍，做工考究，高领，斜襟，盘着双排的蝴蝶盘扣，扣子用金豆做成，疏于清理，面上生了一层绿胎。
三年剧组工作经验，童谣自然认得，这属于民国三十年左右最为流行的款式，多数是有钱人家用来做结婚礼服。
手里这件衣服如此精致，用料上乘，价格自然不菲，可.......也没帮奶奶买过这一款的衣服啊？
童谣好奇：“奶奶，这件我第一次见啊？这......这款式很古老了吧？您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见您穿过？”
奶奶并没有回答童谣的问题，她白皙干枯的手指，从旗袍的肩头滑落在裙摆，原本淡然如水的眼睛开始浑浊，手轻轻滑动，在旗袍的裙摆上停留，动也不动，像是忘记时间。
童谣头皮发麻。
时间真的像是停顿了，只是那段凄婉空灵的粤曲反倒更是入耳：
嗰一位薄命红颜。可叹天下盛筵，无有不散。你睇零星落索，惟见那月儿弯。只賸楼台，空惨淡。独留声影，仿佛那雾鬓风鬟......
奶奶也听到了那段粤曲，手轻抚旗袍，口中喃喃随着唱腔哼唱：嗰一位薄命红颜。可叹天下盛筵，无有不散......
童谣其实是被吓到了，手足无措，只能看着，也不敢出声，生怕那一句话又错。
踌躇中，房门“咚”一声被推开，周小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手里举着童谣的手机：“你上司电话......”
“你不是喝醉了吗？”童谣赶紧奔到门口，伸手接过手机，“刚演的还挺像。”
“姐醉过吗.......”周小源娇媚眨眼，“麻烦你下次出门记得带着手机，打来三次了，吵死人........”
“打那么多干嘛？”童谣接电话的档口，撇一眼周小源，这一会功夫，周小源不但醒了酒，连妆都画好了。
周小源接住童谣诧异的眼神，脸上堆满了骄傲：“姐的白马王子来了.....”提着小包摇曳生姿往门外走，“祝福姐吧。”
童谣撇嘴，拿着手机去了走廊，赶着铃声断气最后一秒接听：“喂——我童谣。”
“童主任，你在办公室吗？”
星华传媒财务部总监蓝善志，算是童谣的上级，说话不紧不慢，从语调里听不出个阴晴雨天。
“啊——有点事在外面。”童谣有点诧异，蓝善志一贯的作风，下班从不过问员工生活，这会来电话是什么意思，心底忐忑，“蓝总，您老人家有什么关照？”
“呃......既然不在办公室，那我就在电话里说吧，光华那边的尾款到现在都没齐，你看你是不是再跟华光那边沟通一下，如果需要公司这边出面协助，我可以帮你转达...”
“哈？！”
童谣觉得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的夫君是个鬼》即将开拍，导演、演员都基本就位，投资人尾款不到账，会死人的。这事前天财务部就给反馈过，为什么就忘记跟踪处理了呢？日程表表呢？童谣努力回想，覃暖暖给的日程表上并没有为此做记录。
童谣开始出汗。
蓝善志亲自打来电话，显然是不满意，话里话外也都说了：钱要不到，是能力不够，反馈到公司老板那，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童谣伸手挠头：“蓝总，您放心，这事绝对不会也不能出岔子，我立刻追，完事再您汇报。”
“好吧。”蓝善志挂了电话。
童谣立即就拨了华光老总秦魏光的号码。
可惜，对方都没有接听，连着播了三次，秦魏光总算是听了：“哎——童小姐，这边吵啊......”
童谣忍住心底的火：“秦总啊，公司那边财务刚给我电话，好像这边......”
“你说打款的事吧？”秦魏光倒也爽快，“我这边出了问题，还没来得及跟你沟通，那项目，我怕是投不了。”
童谣想吐血：“秦总——咱们可是签了合约的。”
“是啊，这不就难在这吗.......”秦魏光不紧不慢，“童小姐，还是请你谅解哈，我这出了点状况，财务那边暂时没有那么多的闲钱，这就差申请破产了.......”
我信你个鬼啊！
童谣意识到，这一定是那里出了岔子，但是不能发火：“秦总，我的项目组可都启动了，导演、演员都聚了一堆呢，我拿什么回去交差啊？再说了，您这款不到位，给人说违约也不单是信誉问题，还......？”
“别急、别急......”秦魏光声调里一点都听不出来焦急，“这世事难料不是，我这也不想童小姐为难，这不是正给你想办法吗？”
“秦总，我这就好说，不是“星华传媒”炒我，就是我“炒星华传媒”，可您这就不行了，这.......”
“那可不是，要是童小姐因为我这事受累，我也说不过去不是......”
“那您可真是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没钱我可是活不了的，这都把希望寄托您这了。”
“放心.......放心.......”秦魏光笑，“你容我先想想办法，这稍后就给你回复。”
“真的会死人的——”童谣对着逐渐黑去的手机屏幕，骂了一声比较难听的话。
明明是被人捅了刀，却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这叫什么事啊？
怏怏站那，手抚胸口，长吁一口气，赶紧给周小源打电话，因为秦魏光可是周小源引引荐的。
可惜，无论怎么拨，都是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在最想杀掉的人名单中，童谣又添上一个周小源。
翻手机通讯录，看谁还能跟秦魏光说的上话，屏幕忽然跳出了几条微博热搜。童谣点开一看，可就不是想骂人这么简单的事了。
微博当日热搜第三条，389万点击量：雪莉为博出位成笑话。
童谣点开原帖，发帖人是“爱吃零食的小孩”，帖子正文写道：为立人设，也是拼了，跳了泥塘又如何，还不是得一个桔（临江话：一场空的意思）。
知道这事的有几个人？
摁还摁不住呢，这是谁给捅到微博上去了？
虽然“爱吃零食的小孩”这博主不熟悉，但这人熟悉内幕，就是身边人。www.xiumb.com
雪莉吃了哑巴亏，再蠢也肯定不会给自己捅刀；
覃导这剧还没拍完，就算脑残十级也不至于给自己挖坑再活埋。
这案子很容易破，除了她知道内幕，还有谁？！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童谣咬牙切齿：覃暖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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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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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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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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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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