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龄安选择在元凤仪住处召见从边境而来的元氏夫妇,便是未将这一次双方的见面当做正式会见,全是应了冯良在驿馆时说的那样,为了成全元凤仪的思亲之苦。
又一次站在国朝最坚韧而隐晦的这片土地上,从接到迎接蜀国使团命令之初就不断在元初临心里滋长的担忧和无奈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他望着晴光下静谧端庄的一国之母的住处,还是选择隐忍下心头极其沉重的忧虑,眼中渗透出的反而是义无反顾的坚持。
宋嘉鱼握住元初临的手,夫妻二人目光交汇,无人做声,却有着同生共死的坚决。
冯良感受着围绕在这对夫妻之间坚不可破的同心连结,再转而去看身边始终若有所思的叶长煜,往后退开一步,是请这当朝太子先行的意思。
当是时,从长明宫的方向传来另一个声音。
“爹!娘!”
宋嘉鱼循声望去,见是元清儒正从长明宫中快速跑来。
经过上次请求未果一事,元清儒再不敢轻举妄动,分明知道元初临今日就到徽京,他却连前去城门口迎接的话都没有提,安静跟叶姝鸾一起在宫中等着。
及至方才,有内侍禀告说叶长煜带人已经到了长明宫外,他才终于听见叶龄安松了口。
多时忍耐,元清儒在得到叶龄安准许出来迎人的那一刻,激动得险些忘记行礼谢恩便直接冲出玉华殿,穿过几道门到达长明宫正宫门外。
“爹!娘!”元清儒远远就望见高台下的元氏夫妇,当下加快脚步,最后直接一步跨过两三级台阶飞奔着冲向元初临和宋嘉鱼。
“清儒。”宋嘉鱼率先迎向久别重逢的儿子,一把将元清儒抱进怀里,喜极道,“清儒,我的清儒。”
叶长臻追着元清儒出来,赶到宫门口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叉着腰直喘大气,视线倒是快速将所有人都扫了一遍,没发现应归颜的身影。
元清儒跟宋嘉鱼还来不及细道重聚之情,便又以军礼向元初临道:“爹。”
元初临按捺住内心喜悦,冲元清儒点了点头,道:“辛苦了,清儒。”
元清儒看出元清儒的无奈隐忍,也不得不将一腔至亲团聚的激动暂且忍耐,道:“今上和皇后已在宫中等候。”
叶长臻姗姗来迟,给叶长煜行了个虚礼,对元初临道:“舅舅舅母随孤来。”
几人一同进入长明宫,经过长长的宫道行至玉华殿前。
在殿外等候的郭晋见他们到来,上前道:“皇后请国舅移步暖阁说话,今上在殿中等着夫人。”
“那我们呢?”叶长臻问道。
“今上体恤太子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准太子回东宫歇息。荣王殿下与小元将军大可自便。”郭晋道。
元清儒暗道方才还都在玉华殿内,只这片刻的功夫,叶龄安就做出这样的决定,可见事态蹊跷。
宋嘉鱼看出元清儒不愿遵命,安抚他道:“我原本也有话要单独跟今上谈,你跟着你爹去吧。”
郭晋又道:“公主也在暖阁。”
元清儒无奈,只得跟随元初临往暖阁去了。
叶长臻看众人各自散去,追着叶长煜往长明宫外走,问道:“皇兄,归颜怎么没来?”
叶长煜没多看叶长臻一眼,脚下步伐均匀稳健,反问道:“她来了又能如何?”
“也是,她的性子不来最好。”叶长臻点头道。
说着,叶长臻挨近了叶长煜一些,叶长煜眉头轻蹙,下意识避开,低声斥道:“无礼。”
叶长臻狡黠一笑,小幅度地拱手道:“孤是来谢皇兄的。”
叶长煜知叶长臻是在说弄雪的事,他却仍少不了对原本两国联姻之事的抵触,脸色反而更不好看,道:“不知所谓。”
话音未落,叶长煜扬长而去。
叶长臻看得出叶长煜并非佯装发怒,是当真不高兴,也因此明白叶长煜对原定那桩政治婚姻的厌恶,这或许才是他“手下留情”的真正原因。
轻声叹过,叶长臻回头再忘了一眼身后的长明宫,不禁担心起叶龄安和宋嘉鱼这一次见面,将会带来怎样的局面。
此时,宋嘉鱼在冯良领路下踏入玉华殿内。
殿中其他侍从早已奉命退下,室内安静得连冯良极轻的脚步声都隐有响起。
宋嘉鱼听着这经过精心训练的脚步声,盘踞在心底沉重的忧虑再也无法掩饰,完全暴露在眉间眼底。
地龙带来的暖意都未能化开宋嘉鱼脸上的寒意,当停在叶龄安几步开外的地方,面对国朝这位始终阴郁难测的统治者,她才终于稳定了所有的情绪。
“陛下,宋夫人到。”说完,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内侍总管识趣地退了下去。
宋嘉鱼始终保持着最初站定的姿势,目光坚定地看着叶龄安。
叶龄安毫不在意这种无礼的凝视,并不想要追究宋嘉鱼在彼此身份上的僭越,道:“好久不见。”
叶龄安眉眼间的寒凉并未退去,甚至在和宋嘉鱼对峙的时间里变得更加浓烈,然而说出口这四个字却带着某种崇拜和感慨,一改往日俯瞰众生的高高在上。
宋嘉鱼却并未理会叶龄安这种热切,果断回绝道:“我不是他。”
将将在叶龄安眼中涌起的情绪瞬间冷却下去,前一刻还充满欣喜的、那一丝并不匹配他沉郁性格的目光彻底消失。
他道:“朕知道,先帝已过世好些年了。”
叶龄安幽怨得仿佛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事实上,他也确实认为将那样宏伟的愿望付诸在他身上却不愿多指点他一些的先帝确确实实是抛弃了他——
他对先帝有多少怨恨,就同样存在多少倾慕和敬意,毕竟让曾经软弱顽劣的自己甘愿抛弃自由而固步自封在这样孤独的帝王命运中并且甘之如饴,是件并不容易的事。
在提及先帝的同时,宋嘉鱼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但很快,她又变得强硬,道:“那是我母亲的故人。”
“也是先帝的心病。”叶龄安紧接着这样回道。
他一直用“先帝”而没有用“宋嘉鱼的父亲”来称呼国朝的上一任统治者,那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父亲,尽管先帝可能并不那么认为。
宋嘉鱼被这句话激怒,上前盯着叶龄安道:“他们不会再对陈国有任何威胁,甚至愿意为了守护陈国不惜一切。”
叶龄安指着一旁用一块巨大黑布遮盖的架子,道:“你看看。”
宋嘉鱼不知他搞什么鬼,走去架子前,迟迟没有揭去那块黑布。
叶龄安从榻上下来,负手站在宋嘉鱼身边,抬头看着架子,道:“朕帮你。”
叶龄安抓起黑布的一角,先是缓慢地往下拉扯,时刻关注着宋嘉鱼的神情变化,在捕捉到她对即将呈现的东西产生了强烈的抗拒时,他用力一拽。
黑布落下的瞬间,一张巨形舆图出现在宋嘉鱼面前。
图上是如今天下形势,除开一些小国势力,剩下陈、蜀、魏三国鼎立,其中陈国的疆域最为辽阔——
如此广袤的幅员中包括了曾经梁国的国土。
叶龄安望着舆图上曾经梁国的国都弋葵城所在,道:“先帝曾被当做质子在梁国生活多年,最后也是他大开弋葵城门,陈/军才得以顺利入城,真正覆灭梁国……”
“别说了。”宋嘉鱼打断道,“过去的事还提做什么?昔日的梁国旧部如今都已风烛残年,他们的子孙从小就生活在陈国,都在方舟大营里,如今都是陈国的军人。”
国朝之内没人有胆子像宋嘉鱼这样厉声质问叶龄安,也没人能得到叶龄安如此大的宽容,对这样的无礼概不追究。
“朕知道。”叶龄安波澜不惊道。
“知道还不肯放过他们?”
停留在舆图上的视线重新落在宋嘉鱼身上,一切仿佛穿越过迢递的时光,将昔日韬光养晦的陈国质子和受尽屈辱的梁国公主带回了现今的境地。
这一次的沉默格外久,久到叶龄安都有些恍惚。
面对宋嘉鱼始终相像于先帝的脸,叶龄安仿佛找到了更多的底气,告诉她道:“朕是先帝挑选的棋子,终其一生也只是在完成先帝给予朕的心愿。”
“你可以选,在他残忍的计划里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宋嘉鱼仍在试图劝说叶龄安。
“你知道朕有多恨先帝吗?”
宋嘉鱼怔忡于叶龄安没头没尾的反问,失声道:“什么意思?”
“朕本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切,却偏偏被先帝选中,从众多宗室子弟中接过这个陈国太子的头衔,也接过了你们的怨恨。”叶龄安道,“朕恨先帝,但这些恨比起先帝对梁国的恨又是那么微不足道。”
“你的母亲不会告诉你先帝在梁国经历过什么,自然,先帝也没有告诉朕。但朕从先帝的教导里真正感受到了他的恨,不单单是要梁国灭国这么简单。”
宋嘉鱼气愤于叶龄安如此理直气壮的残忍,反驳道:“我身上也流着梁国人的血,你也一起杀了我?”
叶龄安眯起的双眼里盛放出前所未有的嫉妒,一步步逼近宋嘉鱼,道:“你以为朕不敢吗?”
他尊崇的先帝将他培养成了如今这样的怪物,却要求他在宋嘉鱼身上保留最后一丝人性的底线。
说到底,还是先帝执着于那曾经见过却永远也无法拥有的光明和温柔,即便那样强烈的期盼到最后剩下的只是怨恨和离别,以及他和梁国最后那一位公主共同孕育的生命——宋嘉鱼。
叶龄安的逼迫只换来宋嘉鱼更加激烈的反抗,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叶龄安却开始享受这充满指责和愤怒的注视,道:“你就是在这种情绪中出生的,最终也逃不过跟你的母亲一样的结局,除非放弃那些软弱可笑的想法。朕可以是先帝,却也并不尽然。”
把控着国朝最高权力的帝王又一次获得胜利,看着宋嘉鱼含恨又无奈的神情,叶龄安又恢复了以往冷淡的模样,道:“朕并非决然无情,你毕竟还是朕的族妹。”Χiυmъ.cοΜ
这一句族妹却听得宋嘉鱼心灰意冷,连多一个字都不愿再跟叶龄安说,就愤然转身。
叶龄安看着宋嘉鱼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喃喃道:“这就是您栽培朕的下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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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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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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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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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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