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和自己一样的都是姑娘家的弄雪,应归颜恢复了过去的爽朗干脆,还因为知道她胆小,特意在解衣裳前叮嘱道:“我这肩上的伤不好看,怕吓着你,我先给你道个歉。”
弄雪当初在蜀国使团中虽和应归颜有些接触,但碍于彼此的身份,以及她内心对联姻之事的不满,表现得颇为疏离,和应归颜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交情,更别说互相了解。
应归颜那时也完全以一国将军的身份和弄雪相处,除开必要的照应,她们之间没有其他交流。
因此在瞧见应归颜诚挚提醒自己的这一刻之前,弄雪都认为应归颜是个严肃寡言的人,却不晓得她放缓了语调说话竟有别样温柔。
短暂出神后,弄雪摇头,拿着苏扶臣交给自己那只药瓶坐在应归颜身边,依旧十分紧张。
应归颜不想耽搁彼此的时间,于是背对弄雪,解开衣衫,将受伤的肩膀露了出来。
弄雪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多伤疤的皮肤,尤其是那道还在愈合中的暗红色伤口,确实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弄雪深深吸气,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先按着李洵告诉他的步骤,检查应归颜的伤口是否化脓,恢复是否正常,然后才开始给她上药。
她的手至今还不大能用力,只是握着药瓶也有些发抖,尤其是要给应归颜的伤口上药,这样相对精细的活于她而言便是个不小的挑战。
右肩直接感受着房中冰冷的空气,迟迟没有药粉撒上来,应归颜转过头,见弄雪似乎还在做着准备,她有些急,不知这究竟有什么犹豫的,她方才都已经打过招呼,提过醒了。
感受到应归颜催促的目光,弄雪颤巍巍地将赶紧的帕子盖在瓶口,用手按着,倒转药瓶,再翻回来,药粉也就沾在了帕子上。
应归颜道:“你只管擦,我受得住。”
弄雪第一次做这种事,生怕弄疼了应归颜,所以动作放得特别轻,一点一点地帮她将药粉擦去伤口上,有时甚至都已经下手了却不敢真正碰应归颜伤,只做个虚虚的动作。
应归颜感受着伤口上星星点点、似有若无的疼痛,心里跟被猫爪挠了似的好不痛快,于是催道:“我说了你不用怕,只管把药上好,这点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弄雪听应归颜带着轻微指责的抱怨,一时没把握住分寸,拿着帕子的手直接按在应归颜的伤口上。
药粉作用加上这一记稍微过力的按压,猝不及防地袭来,若非应归颜已关于忍受大大小小的伤,她必是吃不住这剧痛,更不可能咬牙忍下来。
感受到手下的身体猛然一震,弄雪以为自己闯了祸,惊慌之下,手中的药瓶落去床上再滚到了地上。
在房外等候的苏扶臣和叶长臻听见声响都以为出了事,但苏扶臣抢先拦住了几乎要破门而入的叶长臻,问房中人道:“小应,怎么回事?”
应归颜疼得整个肩膀都像是直接被人卸下一般,硬是咬着唇没发出一点声音,忍了多时才渐渐压制住了排山倒海的疼痛,慢慢将肩头的衣服拉起来。xǐυmь.℃òm
弄雪赶紧捡起药瓶,但瓶子里的药粉撒了不少出来,这让她十分内疚,而她因为动作做得太快,身上的伤也开始发作。
她比不得应归颜吃痛,当即跌坐在地上,靠着床使不出什么力气。
门外二人没有立刻得到回音,叶长臻更是着急,拍门问道:“弄雪,到底怎么了?你们先开门。”
应归颜穿好衣服道:“进来。”
苏、叶二人齐齐冲进房内,见状皆是一惊。
苏扶臣冲去应归颜身边,关心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叶长臻将弄雪从地上扶起,看她手里拿着空了药瓶,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弄雪满眼愧疚,看着应归颜的背影,似是有话要说,却无法开口。
应归颜疼得脸上已是蒙了一层细汗,说话也带着极重的气声,显然还在忍耐着肩膀处的疼痛,道:“只是药撒了,弄雪一时情急去捡药瓶才摔倒的。”
未免叶长臻不信,弄雪立即点头。
叶长臻自不好再追究什么,与弄雪道:“药上完了,我扶你回去。”
待两人离去,应归颜强撑的身子突然委顿下来,显然方才咬牙憋着的那口气已是耗光了。
苏扶臣将她扶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道:“当真没事吗?”
应归颜额前的碎发都已被沁出的冷汗濡湿,贴在肌肤上,疲惫毫无掩饰地从她眼中流露而出,她却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看着应归颜这副虚弱模样,苏扶臣自责道:“是我没有顾虑周全。”
应归颜合上眼,在苏扶臣怀中小小歇了片刻,气息逐渐平稳,身子也没有刚才那样起伏得厉害了。
苏扶臣看着她此时还算安然的神情,以为她睡着了,便想扶她躺下。
只是应归颜在感受到他有动作之初就马上睁开双眼,道:“我自己可以。”
这一次,苏扶臣没有顺着应归颜的意思由她自己动作,只是微微了摇了摇头,依旧扶着她。
应归颜知道他还在为让弄雪帮自己上药的事自责,于是干脆坐好,对苏扶臣道:“谁都有失手的时候,我不怪弄雪,也不怪你。”
苏扶臣短叹一声,在应归颜对面坐下,道:“我如今仍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坚持跟你一起去泉阳关,你就不会为了保护我而受这样的伤。”
“但我可能遭遇其他凶险,甚至无法回来。”应归颜并非只是安慰苏扶臣,不过是陈述一个她已经历过无数次的随时可能到来的事实,“我在军营中长大,从小接受各种训练,十三岁起就开始跟着其他将士们外出任务。生死之事,只要我尽力了,便能坦然接受任何结果,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
听应归颜说得认真,苏扶臣跟着敛容正坐。
关于应归颜,他知道得不少,但都是属于那个在边境人口称赞的“小应将军”的。
今时今日,他看应归颜,已不再只是驻守陈国边境,几次三番和蜀国发生冲突,被不少人认为是蜀国敌人的陈国年轻的将军。
他知道她叫应归颜,是个姑娘家,有着极度倔强的性格,可以很冷酷严肃,也同样能可亲温柔。
他已知道的比旁人多上许多,可伴随着跟应归颜越来越多的接触,他只觉得这些远远不够。
应归颜于他,似是一个足够惊讶和欢喜的宝藏,他们相处的时间越长,他想知道的关于她的事就越多。
这样强烈的探知欲连苏扶臣自己都为之诧异,却偏偏无法克制。
所以听应归颜这样说,苏扶臣便专心地听,同时忍不住细细观察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丝神情,好将他们深刻地藏在心底,只供自己回味。
应归颜在方才那一番讲述后便没了声响,苏扶臣等了多时不见下文,实在难掩探知的欲望,情不自禁追问道:“所以你不后悔?”
苏扶臣问得模糊不清,连他自己都不知具体是问应归颜后悔什么。
应归颜倒是没有被他这没头没尾的问题难倒,反而欣然点头道:“从没后悔,不管是什么决定,带来了怎样的后果,都没有后悔过。”
知道她对自己没有丝毫埋怨,苏扶臣暗喜,只是想到未知的将来,他又忧心重重,问道:“倘若这次和谈没有成功,陈、蜀两国不得不兵戎相见……”
“那我也不后悔这段时间经历的所有事,说过的所有话,更不后悔结交了三殿下这个……”应归颜欲言又止。
她忽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定义自己和苏扶臣的关系,说是朋友似乎不尽然,生死之交虽是事实,但总像是却些什么,可又说不上是知己,实在不知这样概括才好。
苏扶臣等着应归颜的答案,却最终只是见她垂眼,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他知道她再这个问题上犯了难,其实包括他自己也无法给出合适的回答。
“小应……”
“嗯?”应归颜触上苏扶臣复杂的目光,本就有些乱糟糟的心更加无法宁静,她道,“你该不是又要跟我说谢谢吧。”
苏扶臣摇头,道:“像你之前说的,从未遇见过我这样的人,与我而言,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今日听你说这一番话,我更不知,倘若这一次的结局非你我所愿,那时那刻,我该如何面对你,如果面对蜀国臣民,又该如何自处?”
那些莫名的情愫在不知不觉里生长,当他们发现时已在各自心里深深扎了根。想要拔出固然可以,但那些在遇见彼此之前从未有过的感受和经历又如何能轻易地就从记忆中抹去。
都是心有大志之人,可在宏远的目标之外,总有不经意落下的种子,悄无声息地牵动起陌生却带着微小朦胧的心绪,将生命原本空缺的部分填满,那样特别,如此美好。
应归颜缓缓站起身,因着肩头的伤,动作更慢了几分,苏扶臣看她动作困难,本想要上去帮她,却听她一声“不用”,就此站在原处。
应归颜抬眼,稍稍恢复了血色的脸上显露个格外郑重的神情,像他们在陈、蜀边境初遇的样子,威武锋利,可不知是不是室内烛光柔和,还带着三分温柔。
“三公子叫我小应,我便只是三公子认识的小应。三殿下唤我小应将军,我便是驻守陈国西北的守军将士。”应归颜语调平稳,沉声道,“国之下方才有家,我长在边关,家在边关,但再是边陲之地都莫非王土。三殿下是蜀国人,受蜀国百姓供养,总该将你的子民放在第一,不是吗?”
此言既出,便是说明了应归颜的立场,以及对苏扶臣的希望。
和则两国平安,战则各为其主,谁都没有对谁亏欠,不过是各自忠于各自的信仰。
正是因为知道苏扶臣性格上的弱点,应归颜不忍在将来看他被个人感情和家国之以所牵绊折磨,才选择说这样一番话。
只是这样的言语听来却伤人,至少在他们之间是这样。
看应归颜神情坚决,苏扶臣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点头道:“小应一席话让我受益非常,将来也盼望小应能说到做到。”
应归颜本想点头,可就在这一刻,她变得迟疑起来——从来果敢,对未来有计划的她,在这一瞬间却仿佛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告诉她,一切尚未走到终结,为何要早早做下这最坏的打算,再等等,再等等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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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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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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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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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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