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归颜因为元清儒质留徽京成了当今圣上用来牵制元初临的筹码,找对皇室心有芥蒂,加之这次蜀国公主失踪,元初临又要入京请罪,她对叶长臻这个天潢贵胄自然更没有好脸色。
及三人分手,应归颜和苏扶臣一同回行馆,她忍耐多时的一腔愤懑才终于从哪一声缓慢沉重的叹息中有所释放。
苏扶臣看着应归颜面前腾起的一阵白雾,再去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样,问道:“孤以为你还是在通州多修养几日再上路的好。”
苏扶臣昨日只是送药,但临走前那一个动作显然是和应归颜心意相通,让她不要声张,默默养伤,此时还不忘这样叮嘱,更是证实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但应归颜自从回到通州之后就如何也放不下心,要她就这样跟元初临分开是万万做不到的。
“不行,我一定要跟你们一起走。”应归颜道。
一想到今日观察应归颜的行动,总还是有不顺畅的地方,苏扶臣难掩关切,道:“小应……”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决定的事不会改,除非我死了。”
原本只是应归颜随口说的一句话,但纵观眼下局势,由不得苏扶臣不担心依她这样的性格真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
他停下脚步,深深看着应归颜,信誓旦旦道:“不会有事的。”
应归颜见他忽然这样郑重,以为他对自己隐瞒了什么,立即质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有告诉我?这趟去徽京是不是凶多吉少?”
苏扶臣不若应归颜那样在叶龄安的忌惮中成大,自然无法理解她如今的忧虑和紧张,他只是不想应归颜过于担心,于是好言相慰道:“没有,你也不要太担心,既是双方都有意妥善解决,必不会草草了之。你要相信,元将军是陈国边境的定山之石,陈君断然不会为难他。”
“你很了解我国今上?”
苏扶臣摇头道:“从未见过陈君,只了解过一些从政上的手段和政见,不足以评判为人,所以并不了解。”
应归颜虽对叶龄安颇有不满,但也不至于在苏扶臣面前诋毁本国君上。
只是任由苏扶臣如何宽慰,她都无法放心,所以也不会听从他的劝说,多在通州逗留。
两人相对无言,只并肩走在清寒的冬日长街上,各怀心事,有为将来筹谋的,也有为眼前人牵挂忧虑的。
应归颜心思颇重,不经意间就忽略了身边的苏扶臣,不知他默默看着她一路,总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出声,许是还未想好究竟要如何说,又或者是他也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只盼着两人一起走的这条路能不要这么快就到尽头,再长一些。
有野猫上蹿下跳地在街上到处跑,从路面跳上墙头,再在房顶上跑,一下子蹦到街边的树上,爪子踩着积了雪的树枝,直接将枝上的雪踩落了下来。
苏扶臣没来得及躲开,两团雪砸在他头上,碎雪溅了整个左肩,有些狼狈。
应归颜听见一声猫叫像是在耀武扬威,她当即就想去抓住那罪魁祸首,却听苏扶臣道:“罢了,不必跟只猫儿过不去。”
应归颜看苏扶臣掸落身上的雪尘,但因为看不见总有遗落的地方,她顺势抬手帮他,将他发间还有左肩后头的雪都拍了去。
应归颜拍了几下,却发现苏扶臣的神情不大对,她立即收回手,将左手藏在身后,微侧了身子,道:“我习惯了,下手重了点,弄疼你了?”
以往在苏扶臣身边服侍的侍从哪个不是轻手轻脚,生怕伤着他一根头发,方才应归颜那几下着实有力,的确吓了苏扶臣一跳。
可她对此毫无察觉,仍旧专心帮他将身上的碎雪掸去,只那一刻的认真,便值得他忍下那些不足言道的痛。
苏扶臣摇头道:“没有。”
本意是不想让应归颜为难,谁料她反而因此看着自己,苏扶臣不解问道:“怎么了?”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应归颜百思不得其解。
苏扶臣却坦然受之,含笑问道:“孤是什么样的人?”
他从小接受皇室子弟应有的训导,一心成为身边人期望自己成为的模样,所有关于自己的评价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写就,于他而言没有惊喜,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去完善那样一个众人眼中应该是那样的三皇子。
但应归颜的话让他好奇,也充满期待,他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她眼中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可以在蜀国三皇子这个身份之外,再多些其他的?
应归颜只是一句无心之言,没想引来苏扶臣追问,又是那样诚恳温润的口吻,耐心又柔和,让她想要糊弄过去都不忍辜负他的温柔。
于是应归颜也认真思考起来,又见苏扶臣肩上还有几点落雪,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却在要拍下去的时候又顿住了。
五指微微蜷起,将下未下,从来干脆果断如应归颜,竟在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犯了难,问道:“我……可以吗?”
捕捉到她眼底刹那的慌乱,还有颊边那似有若无的红潮,苏扶臣忍俊不禁,道:“当然可以。”
应归颜这才动手,只是不像方才那样随性,刻意放缓了动作,小心极了,像是对待稀世珍宝那般,不敢多用一丝的力气。
苏扶臣看她如此谨慎仔细,再联想起她平素的性格,眼底笑意蔓延,早已控制不住此刻上扬的嘴角。
发觉苏扶臣在笑,应归颜道他在笑话自己,气恼之下一拳头搭在他肩头,手下没收住力,竟是逼退了他好几步。
知道自己又冲动了,应归颜原想道歉,但咽不下心里那口气,便只是站在原处,语调生硬地问道:“有没有伤着?”
应归颜那一拳力气是不小,苏扶臣却也不至于柔弱到就这样被打伤,只是肩头多少有些疼。
想起应归颜当时为了祛毒而忍痛刮骨,为了给元初临传递消息,硬是憋着右肩的伤痛写下书信,苏扶臣总是怜惜又心生敬佩,便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道:“有没有牵连到你肩上的伤?”
应归颜哑然,更觉得对不住苏扶臣,上前道:“是我先动的手,你不怪我,还问我的伤,别说你是蜀国皇子,哪怕是个普通人也不见得这样以德报怨。”
“是孤做了什么冒犯你在先,否则你又怎么会动手?小应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习惯了军令如山,习惯了和一群五大三粗的将士们生活,应归颜所有的认知都是刚烈直爽的,从未有人如苏扶臣这般柔似水,三两句话就化解了她所有的戾气,还能让她生不起丝毫气来。
越是被这样温柔对待,应归颜越是不知所措,她不知应该感谢苏扶臣的宽容大度,还是责怪他打乱她的方寸,让她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见应归颜看着自己不出声,苏扶臣不解道:“孤说错了?”
“没有。”应归颜背过身去,有意避开苏扶臣,道,“但是以后别说了。”
“为何?”
“没有为什么,总之你别劝我,以后也少跟我说话。”应归颜理不清头绪便干脆不理了,除非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否则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事是搁一搁,放着等时间过了就处理不了的,若真有就直接睡一觉。
苏扶臣不知应归颜为何突然和自己置气,还不等他讯问,就见应归颜提步向行馆方向走去。
他立即跟上去,随在应归颜身边,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却不再开口。
他们虽然对彼此都有了解,但依然还有许多没有他们参与的过往,他虽然不知自己究竟还有多少和应归颜相处的时间,但也愿意继续等,等他和应归颜再多些了解。
就在苏扶臣和应归颜离开医馆后,叶长臻立即去见了弄雪。
彼时李大夫和李洵已经确定了弄雪身上没有危及性命的伤,但因她体质弱,恢复得慢,所以需要更多时间静养。
见叶长臻突然到来,弄雪猜到必然有情况,端坐听着。
“苏兄今日来找我,看来他们离开通州的日子不远了。”叶长臻道。
这一天迟早要来,弄雪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听见苏扶臣之名,她难免动容,目光久久停留在叶长臻身上,是想知道再多一些关于他的事。
叶长臻会意,坐在弄雪身边,浅浅笑道:“他看来一切都好,要不是因为归颜有心事,他应该能更开朗舒畅一些。”
弄雪充满疑惑的目光让叶长臻的笑容更有意味深长的味道,道:“归颜就是我之前在边境遇见的小应,我们三个一起离开泉阳关,一样遭遇生死之险,她应该救了苏兄。放心吧,有她在,苏兄不会有事的。”
弄雪却依旧不甚放心,轻轻抓着叶长臻的手臂,大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
“你是想问苏兄为什么会和归颜一起过来?”
弄雪点头。
“他们一起出关,应该是去寻找你的下落,结果意外结成了生死之交,关系亲近一些无可厚非。对了,归颜还有个名号,叫‘小应将军’。”www.xiumb.com
弄雪知道“小应将军”却从未留意过应归颜究竟叫什么,此时听叶长臻说了,她倍感诧异,睁大了双眼看着身前的少年。
叶长臻却颇为自豪道:“陈国/军营里为数不多的女将军,在边境颇有名气,这下你该放心将苏兄交给她了吧?”
弄雪却并未见得因此安心,反而眸光暗淡。
“弄雪,你要相信,不是所有陈国人都对你们有敌意,还是有不少人是希望天下太平,两国无战事的。”叶长臻轻轻握住弄雪微凉的手,坚定真诚地告诉她道,“无论是苏兄和舅舅,还是你和我,我们去徽京的目的都是为了能好好解决这一次的事。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
少年温柔且充满鼓励的话语渐渐驱散了弄雪心头的阴霾,她缓缓抬起头,触上叶长臻清亮的目光,一切就像是终于见到了光明了可能,终于能够从晦暗中脱离出来。
弄雪点头,对叶长臻除却感激还有深切的信任。
读懂了弄雪的眼神,叶长臻也备受鼓舞,道:“我们还是要早一些启程,你可能会非常辛苦。”
弄雪摇头,此时已按捺住原先的伤感,看来振作不少。
“那我们明日就出发。”叶长臻道。
弄雪再次点头,感受到手背上传来来自叶长臻掌心的温暖,是她死里逃生以后最感激也是最渴望的温柔和陪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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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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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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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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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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