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时,见应归颜跟在叶长臻身后,叶长煜道:“你先出去。”
“她必须在。”叶长臻大步到了床边,盯着仍待病容的叶长煜,质问道,“昨日皇兄怎么跟孤说的,还记得吗?”
昨日他们兄弟二人虽然没有爆发剧烈冲突,但最后还是不欢而散,现在叶长臻气势汹汹而来,叶长煜已经料定他是知道了弄雪进宫的事,转而问应归颜道:“你告诉他的?”
“皇兄亲口告诉孤,弄雪离开了徽京,为何孤却听说她分明进了宫?”叶长臻冷厉的视线从叶长煜身上转向应归颜,眼底涌起更为明显的恼意,道,“你很清楚弄雪对孤的意义,也应该顾及她跟苏扶臣的关系,为什么她进了宫,你却不立即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我就算说了,荣王殿下会去跟陛下要人吗?能救她出来吗?”应归颜反问道,“陛下看见你这副样子,只可能对弄雪有更多的不满和顾忌,现在的局面对她来说多不利,荣王殿下不比我清楚?我不想救她吗?现在除了三殿下,我比谁都想救她。”
应归颜义正言辞的反驳在叶长臻盛怒的注视下没有任何退却,对峙的时间越长,叶长臻反而越能从她的眼睛里感受到强烈的不甘——
这是对叶龄安,对整个皇室的愤怒,是对造成今天这般局面始作俑者的无声控诉。
叶长臻从床上下来,站去叶长臻面前,还有些苍白的脸上氲满了与叶长臻如出一辙的怒意,斥责道:“为了个女子如此失态,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渐渐冷静下来的叶长臻不得不承认应如今冲动于事无补,但他既然知道了弄雪的下落便不会置若罔闻,坚持问道:“弄雪在哪儿?孤要去找她。”
叶长煜的手向后一抓,直接扣住应归颜的手,提前防着她似的,对叶长臻道:“你自己去问父皇吧,归颜是在紫宸殿见到她的。”
应归颜痛恨极了叶长煜这种无形的挑拨离间的方式,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自己归入了他的阵营,从而和其他人渭泾分明,甚至可能站在彼此敌对的位置上。
叶长臻被怒火灼烧着神智,并没有仔细辨认叶长煜真正的用意,当下确实将应归颜和叶长臻看做一党,不再跟二人争辩,扭头就走。
应归颜想要去追叶长臻却是因为叶长煜的钳制受到阻碍,两人皆不相让,又在房中僵持起来。
“那是你亲弟弟!”应归颜怒道。
“你最担心的是荣王吗?”叶长煜反问道。
他左手不怎么使力,应归颜不算费劲儿就从他手中挣脱,然而她刚转身要去追叶长臻,却听叶长煜道:“你去了又能怎样?”
是啊,她去了又能怎样?既不能劝住叶长臻,也不可能左右叶龄安的思想,更有甚者,还会让她离开徽京的计划发生改变。
见应归颜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叶长煜走去她面前,面色冷峻,语调却平和了不少,道:“你保不了所有人,做好你眼下最该做的事。”
叶长煜又一次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让应归颜倍感无奈的现实,她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有心无力,就算是得到了叶龄安的准许离开徽京,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还拿捏在叶长煜手里,她又有什么立场去管叶长臻的事?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不由流露出无可奈何,纠缠在她始终秉持的坚定意志里,此时此刻,连这样的坚强看起来都多了几分凄凉。
应归颜只能在住处等消息,最后等来的却是叶长臻因为君前失仪被叶龄安下令禁足的结果。
范涛将打探来的消息送到叶长臻面前时,应归颜才帮他将右手的纱布拆开。
眼前还是叶长煜掌心那一道红色的伤口,应归颜的心思却已经尽数飞去外头,担心起弄雪的处境。
“还有呢?”应归颜抬头去看范涛问道。
范涛被应归颜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视线往叶长煜处飘了飘,在得到那当朝太子默许后,他才继续道:“奴婢听说陛下下令禁荣王足之后,公主就去紫宸殿求情了,然后……然后小元将军被召进宫了。”
范涛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在应归颜猛地站起身后,他被这动静惊地向后一个踉跄,重心不稳之下直接跌去了地上。
“我大哥进宫了?”应归颜震惊不已,问道,“人呢?”
范涛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道:“奴婢一听说小元将军被召进宫就即刻回来禀告了,这会儿人应该还在紫宸殿里……”
话音未落,范涛便瞧见一双黑靴快速从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随即扑面划过一道风,正是应归颜火急火燎地出去了。
范涛以为自己犯了大错,身子抖得比方才更加厉害,连连磕头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叶长煜像是想到了什么,始终心事重重的眉眼在这一刻更是深沉忧虑起来,顾不上右手的伤还没包扎,就直接跟着应归颜一块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紫宸殿赶,叶长煜在应归颜即将踏上白玉阶前加快脚步,强行将人拉了回来。
应归颜想要挣扎,但理智在见到叶长煜的那一刻稍有恢复,她便带着三分不愿地被拉去一边。
叶长煜看她还算听话,一路跟来的担忧和顾虑减轻了一些,道:“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
应归颜望向侍卫把守森严的紫宸殿大门,眉头紧蹙,道:“我有很不好的感觉,好像是我要以前要出去执行不是特别有把握的任务时的样子。”
叶长煜又何尝不是深受这种情绪困扰,他隐隐猜到了叶龄安的想法,早在得知“苏璇”对陈国的指责得到魏国皇室支持的那一刻起,他就对将要发生的事有了预估,只是没想到叶龄安还是在元初临和元清儒之间选择了元清儒。
二人就这样站在没什么温度的日光里,望着沉静肃穆的紫宸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紫宸殿外终于有了动静,元清儒和叶姝鸾一起出来了。
应归颜再也忍耐不住,立即跑了上去,三步并做两步地跨上白玉阶,在半道就拦住了元清儒,问道:“大哥,怎么了?陛下为什么忽然召见你?”
应归颜此时才看清楚,叶姝鸾的双眼已哭得通红,这会儿她还在不停地抽噎,一手抹着泪,一手拉着元清儒百般不舍。
应归颜见状再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
元清儒面带愁色但看来平静,拍了拍应归颜的肩,道:“没事。”
“你不告诉我,我就进去问陛下。”应归颜作势要闯紫宸殿。
元清儒一把拽住她,犹豫片刻,对叶姝鸾道:“公主,我有话想单独跟归颜谈。”
叶姝鸾显然不想跟元清儒分开,另一只手也拉着他。
叶长煜姗姗来迟,见三人多有僵持,先与应归颜交换了视线,再看着叶姝鸾。
叶姝鸾感受到叶长煜严厉阴沉的目光,不得不松开元清儒,道:“我先去母后那儿,你和归颜谈完了记得去找我。”
元清儒点头,柔声安慰她道:“我一定去找你,等我。”
叶姝鸾用力点点头,这才走去叶长煜身边,问道:“太子哥哥要跟我一块儿去见母后吗?”
“孤去见父皇。”叶长煜提步,拾级而上,经过应归颜身边时,对她道,“等孤出来。”
应归颜没回应,只等叶家兄妹各自走开,她才跟元清儒慢慢离开紫宸殿,道:“大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元清儒负手而行,眼前是漫长宽阔的宫道,平坦且铺满了阳光,但此刻在他眼里却仿佛荆棘丛生,实难行走。
长年居住在徽京,见多了人情城府的少将军发出沉长的一声叹息,道:“公主原是为荣王被禁足的事去求情,却不料跟陛下起了冲突,结果陛下怪罪我没有照顾好公主,要降罪于我。”
“这是什么道理?”应归颜说完才觉得蹊跷,苦笑道,“怕只是个借口,陛下是要你去做什么事吧?”
见应归颜聪慧至此,元清儒也不再隐瞒,道:“你一直都在西北所以一点都不了解陛下的想法也情有可原,但我在徽京这么多年,过去跟随公主出入陛下身边,有时太子、荣王都会在……其实陛下从来都不是只想对付一个蜀国。”
应归颜长年生活在陈、蜀边境,接触最多的就是两国边关上的事务,但她知道跟陈国接壤的并非只有蜀国一个,而她曾经想要施展拳脚的另一处边疆要地就是陈、魏交界。
发现应归颜逐渐凝重的神情里透着不可思议,元清儒道:“我最开始想到这件事的时候跟你是一样的态度,但朝中的确有太多事是我们不知道的,我们无法窥见整个陈国究竟在这些年里积蓄了怎样的力量,让陛下有底气同时将你和我安排去两处边境。”
知道的越多,应归颜越能感受到叶龄安的疯狂,不止是对身边的人,还有他所掌控在手中的事,都以常人无法理解的状态进行着。
“可陛下不是给你跟公主赐了婚,如果将你派去边境,公主怎么办?你们的婚事怎么办?”应归颜最担心的还是战场上的莫测风云,她不敢将心底最害怕的那个问题问出口——
如果元清儒出了意外,死在战场上,怎么办?
应归颜道:“陛下这次一定不会只是要吓唬魏国,你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真的动手的话,太危险了。陛下不为元家考虑,难道不为公主考虑吗?”
“不是我就是爹,元家总要有一个出去。爹已经在西北待了这么多年,我不想他再去受苦。再说,我空有少将军的名头,身上没一点战功,做这个驸马实在委屈了公主。”元清儒看着应归颜,眼眸中是对她的疼惜和愧疚,如今又多了担忧,道,“想不到我们相聚没多久就又要分开,之后再见还不知究竟要到什么时候。爹说你有时候太拼命,所以我代他嘱咐你,怎么去的,怎么回来,至于方舟大营……”
他们都不想就这样放弃为之守护了多年的那些人,但现实逼迫着他们必须做出取舍。
应归颜之所以主动请缨去西北,也是想要尽可能保留下方舟大营里的力量,她不想宋嘉鱼心底的那一份守望到最后一丝不剩。m.xiumb.com
应归颜强忍着内心的悲凉对元清儒保证道:“放心吧大哥,我知道应该做,我还要打了胜仗回来见你们呢。等这些事都过去,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此去生死难料,即便是得胜回朝也未必当真就让叶龄安满意。
元清儒不想再影响彼此士气,故只点头道:“我离京的事会自己去跟爹娘说明,你应付好太子,不用操心我们。”
“我知道了。”应归颜道。
看元清儒停下脚步,应归颜明白他们这一次的谈话也该到此为止。
她停在元清儒身边,兄妹之间相对无言,最后也只是她目送元清儒寥落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一片亮堂堂的阳光之中,徒留她一声自己都没有察觉便叹出的长息。
再回身时,望着肃穆庄重的紫宸殿,应归颜的眼波慢慢沉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刚毅坚韧,仿佛下一瞬便是她踏上战场的时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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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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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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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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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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