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归颜知道此时并非和弄雪细说的时机,她回头看了一眼始终没有表态的叶龄安,拉着弄雪重新回到这陈国国君面前,问道:“魏国皇室既承认了那位蜀国公主的身份,还请陛下放了弄雪,她如今可算无辜。”
叶龄安仍是沉默着不曾做声,将眼前两个年龄相仿却截然不同的少女都打量了一番,随后唤来冯良,道:“朕有话要跟小应将军谈。”
弄雪本就是凭着一腔义气进的皇宫,见了应归颜后,她便不由自主地依靠于应归颜,现在叶龄安要将他们分开,她心中不禁害怕起来,拉着应归颜是臂不愿离去。
叶龄安手里拿捏着应归颜的软肋,她又本就是来向他请罪的,只得劝弄雪道:“你先跟冯总管下去,不会有事的。”
冯良亦是看似殷勤地上前,客气道:“小娘子请随奴婢来吧。”
弄雪仍不放心地看着应归颜,一双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应归颜拍了拍她的肩,重复道:“不会有事的,你们都不会有事。”
弄雪这才无奈跟冯良离去。
应归颜目送弄雪走出紫宸殿后才终于再次面对叶龄安,跪在君王脚下,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末将。”
她做出这等臣服的姿态,连口吻都收敛起了往日奋发的意气,但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彰显着她仍不愿屈服的意志。
叶龄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应归颜,似在等什么,良久后才道:“太子为了你胆敢忤逆朕,这一趟容你回西北应该怎么做,你可知道了?”
“末将无法左右太子所思所想,这个罪名,末将担当不起。”应归颜道,“至于此行回西北应该怎样做,末将还有话说。”
“你说。”
应归颜转单膝而跪为双膝,深深向叶龄安伏地叩首,不再起身,道:“末将恳请陛下,放过方舟大营里未满十四的孩子们。他们生在陈国,长在陈国,是真正的陈国人,陛下难道不应该爱惜自己的子民吗?”
“既是陈国的子民就需要为陈国牺牲,面对来犯者,难道不该为国抗争?”叶龄安道,“初临和嘉鱼是这么教你的?”
“不用义父义母教,末将自小就生活在方舟大营内,举目皆亲。”应归颜仍然伏在地上,回答却字字铿锵。
“除了方舟大营的人,你还有没有其他要跟朕说的?”
“末将此去是为陈国守护边境,必当全力以赴。义父义母多年在边关辛勤劳苦,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徽京和独子团聚,断不会再插手边疆军务,恳请陛下看在我大哥留在徽京多年,又与公主情投意合的份上,善待元家人。”应归颜道。
“初临身为国舅,清儒又将为驸马,朕必不会亏待自己人。还有吗?”叶龄安问道。
应归颜犹豫片刻,请求道:“三皇子在徽京停留多时,如今真正的蜀国公主也进了宫,陛下可怜他们兄妹命运多舛,容他们见一见吧。”
叶龄安微微眯起双眼,看着伏跪不起的应归颜,沉声道:“你如此为蜀国人着想,让朕如何相信,真去西北能真心实意地协助刘礼将军对抗蜀军?”
“末将分得清大义与私交,也请陛下相信,元初临将军身为陈国国舅,断然不会教养一个不忠于主君、不忠于陈国的手下。”应归颜将身子伏得更低。
“是否当真忠君爱国还需看你的表现。”
应归颜听出叶龄安的弦外之音,却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忍不住抬起头追问道:“陛下要末将如何证明?”
“朕要福元关。”叶龄安言简意赅,神情惬意得像是不过开了一个玩笑。
福元关是蜀国边境的第一重关隘,进入福元关便是真正进入了蜀国,叶龄安要拿下福元关彻底暴露了他根本不止是要教训蜀军压境这件事,而是还有更大的图谋。
见应归颜迟迟不做声,叶龄安道:“没有信心?还是不愿意?”
进攻福元关的不是应归颜,也可以别人,但徽京里那么多对应归颜产生的牵绊必然都会收到影响,还有边境的方舟大营。
所有的事都在推着应归颜向前,即便那不是她想要踏出的方向,也已经由不得她拒绝,她甚至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收拾好情绪,应归颜郑重却也坦荡地回应叶龄安高深莫测的视线,道:“末将拿下福元关之前,徽京城是不是还能维持现在的模样?”
叶龄安哂笑,在眼前自身尚且难保的境地里,应归颜还想着保全其他人。
“五个月。”叶龄安道,“朕的耐心有限。”
五个月内要拿下蜀国边境最坚固的关隘之一绝对不是简单之事,然而现在的情况对应归颜来说已是悬断之崖,她没有退路,只有孤注一掷。
“好,五个月,末将领命。”应归颜道,“明日即刻启程。”
叶龄安扶着身边的茶几慢慢站起身,不疾不徐问道:“太子玉体如何?”
应归颜无心理会这些事,敷衍道:“正在康复,陛下放心。”
见叶龄安慢慢往紫宸殿外去,应归颜只得跟着,又听叶龄安道:“等太子康复了再走,走前也去见见初临他们。”
这看似让他们家人团聚的恩典,说穿了还是一种威胁。
应归颜心中不齿于叶龄安的虚情假意,只道:“谢陛下恩泽,也请陛下遵守答应末将的事。”
叶龄安此时看着应归颜反问道:“朕反悔了又当如何?”
毫不掩饰的皇室傲慢在应归颜面前展露无遗,带着陈国至高权威俯瞰众生的倨傲考验着她对陈国、对皇室的忠诚。
应归颜已攥紧了拳头,在从叶龄安身上散发出的浓烈压迫感里,她神情坚毅,道:“我姓应,不姓元。只要这一次我离开徽京,我跟元家就没有任何关系,将来我做的任何事,他们都不用负责。”
在边境磨砺多年的女将军早已有了超越年龄的刚毅,她可以妥协,可一旦当被突破了底线,她作为军人被长年磨炼出来的坚决和毅力便会成为支持她报复的最大动力。
徽京城里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过应归颜这种性格的人,叶龄安看她的目光有了些微改变,却不知究竟是欣赏还是不悦,最后也没有多言,唤来冯良便要离开。
“陛下。”应归颜抢步到叶龄安面前,道,“末将还能见一见弄雪吗?”
叶龄安错开应归颜身边,边走边道:“五个月之内徽京的一切不会变。”
言下之意,时间已从此时此刻开始计算。
应归颜知道这已是自己能够争取的最大限度,于是立即去见了元初临夫妇。
弄雪进宫的事,应归颜自不会告诉元初临和宋嘉鱼,只简单说了叶龄安已经确定让她去西北的事,只等叶长煜完全康复就出发,也没有说将要攻打福元关。
应归颜请元初临夫妇安心留在徽京,不用为自己担心,简单道别之后便回了叶长煜的住处。
此时范涛正急着到处找应归颜,见她终于回来了,仿佛见了救星一般,道:“小应将军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应归颜问道。
范涛琢磨了片刻,道:“这到了该给殿下换药跟喝药的时候了,小应将军不在,奴婢们都跟没了主心骨一样,实在不敢动。”
说来自从应归颜到了东宫,叶长煜过往的某些习惯就发生了变化,尤其在右手受伤之后,在换药这件事上几乎只让应归颜近身,这几日喝药的时候,也必须她在身边。
范涛这才着急慌忙地到处找应归颜。
应归颜实在烦得很,但想着叶龄安给自己开出的条件,她唯有克制心里的嫌恶,道:“我知道了。”
回到叶长煜房中,应归颜看东西都已经在床头放着,她却先在门口站着,问道:“荣王什么时候走的?”
先前叶长煜病着的那几日,应归颜从不主动开口说话,甚至于叶长煜向她问话,她都拒不理会,这一趟出去回来,她居然率先打破了这种对峙的局面,叶长煜心里却并未觉得高兴。
没有立即得到叶长煜的回答,应归颜深深呼吸一回才跨过门槛进了屋,跟先前一样帮叶长煜换药。
看她满脸的不耐烦但动作还是仔细小心,叶长煜问道:“你跟父皇谈了什么条件?”
应归颜正在拆纱布的手顿了顿,之后才继续动作,只是未曾抬头回应叶长煜探究的目光,道:“你好了我才能走。”
“还有呢?”叶长煜的视线始终凝固在应归颜身上。
应归颜将旧纱布放去一边,看了看叶长煜的伤口,开始帮他清理,道:“如果你认为放任弄雪在外面自生自灭也是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我无话可说。但她进宫了,跟三殿下一样,傻傻地进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只要不留在荣王身边,去哪里都可以。”叶长煜淡淡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问题。
“所以这就是你维护自身利益的做法,甚至不管自己的兄弟是不是接受,只要你以为是对的就一定会做。”应归颜将撒在叶长煜伤口处的金疮药粉轻轻吹匀,继而包上新的纱布。
“所以你要如何?把她进宫的事告诉荣王?让荣王为她主持公道?”叶长煜反问道。
应归颜纱布打结固定,剪掉了多余的部分,终于抬头去看叶长煜,眼神里没有像过去一样的愤怒和不满,冷冰冰得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叶长煜蓦地心头一紧,不顾才包扎好的右手,一把扣住她的手,问道:“你跟父皇究竟谈了什么?孤不要听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感觉到叶长煜的坚持,应归颜不想再帮他处理一次伤口,于是好端端坐在床边,道:“我还有五个月的时间为我在意的人和事去努力,但你是我眼前最大的阻碍,只有你痊愈了,我才能离开徽京。”
叶长煜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应归颜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见他随后重新靠回了身后的软枕上,仰望着头顶支起的帷幔,未再发声。
应归颜将东西收拾好,道:“我去拿药过来。”
“孤不喝呢?”
应归颜只是背对着他,毫无波澜道:“你有任何事,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但别想着拖累我的家人让我恨你。”Χiυmъ.cοΜ
应归颜抛下一句毫不留情的话离开了叶长煜房间,待到院子里遇见范涛,听她问道:“小应将军这么快就出来了?公主还在跟殿下说话?”
“公主?”应归颜惊道,“公主来过?”
“是啊,方才急匆匆地来……怎么,你们没见着?”范涛问道。
应归颜方才光顾着和叶长煜说话,并没有注意房外是不是来了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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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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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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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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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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