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警车里的阿宋哼起一支歌。
阿宋知道,她终于还是来到了命运的终点。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天,或者说,她从来不敢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天。
但是,一切竟然比想象中更加平静。她既不悲伤,也终于不感到恐惧,她仿佛来到一个白茫茫的世界,那里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没有情绪,只有空,无边无际的空,还有一个旋律,一个,她无比熟悉的旋律。
她循着脑袋里的旋律轻声哼唱起来。
电影里,画面会在阿宋的歌声中慢慢暗下去,变成一个完全的黑屏。
黑屏是比较极致的转场方式,不恰当的运用会使得场景的切换显得十分粗暴。
但是,如果出现在合适的段落中,它就或能提示着电影前后段落的割裂,或能在情绪的堆积之后给观众一个喘息以及消化情绪的空间,或兼而有之。
这场戏之后故事的视角将几乎聚焦在阿宋的身上。
画面暗下去之后,黑屏将持续两至三秒,这个时间在一部电影的转场中已经不算短,但是,这几秒时间并不是完全的空白,它包含声音信息。
画面断了,声音还在,阿宋清唱的声音淡出,一个由磁带播放但略带卡顿的歌声接过,同样是那首歌。
在阿宋记忆里,这首歌属于她的母亲。在这首歌反复在电影中出现过后,它终于成为被撕开的一道豁口,从这道豁口中往内窥探,可以看见阿宋过去的一角。
饰演少年阿宋和阿宋母亲的演员早已经进了组,只待接下来那一部分剧情的开拍。
这一晚宋芙坐在桌前写信。这封信他很早就开始写,从拍摄阿宋在教堂对余川说出“你要救赎,自己去找”的那一天开始,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写完。
桌上,他的脚边,散落着一些被揉皱的纸团,那是他写着写着忽然觉得不太满意,于是撕下来,扔掉的信。
它们有的只写了第一行,仅仅“余川”二字,有的已经写满了大半页纸,落笔处字迹已经凌乱,还有的。
滴答,一颗水珠落在信纸上。
还有的就像这样,水珠渗进信纸里,底下的字迹被晕开。
宋芙抬手用手背蹭了蹭脸,撕下这一页未写完的信,揉皱,丢下,脚边的纸团便又多了一个。
这是一封阿宋在狱中写给余川的信,在电影中露出时间很短,甚至不会出现全貌,但仍由宋芙一笔一划书写。
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困难。第一次提笔,展开信纸,她写了一个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里的称呼,“亲爱的余川”,这其实很普遍,可是,“的”字的最后一点落下,她停顿了会儿,把“亲爱的”三个字划掉了。
这三个字让她感觉不太合适。划掉还不够,她把这页还很空的信纸撕下扔掉,这是第一个纸团的来历,在新的一张信纸上写,“余川”。
“余”,一撇一捺,两横一竖钩,左一撇,右一点。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了,可她总是写不好。
她意识到这一点,在纸上练习写这两个字,端正的,连笔的,直到整张纸都写满,然后继续,直到写满下一张,一张又一张。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阿宋的意志。
写到一半被丢掉的信,总觉得写来不够满意的“余川”二字,都是阿宋的意志。
与人交往阿宋戴一张面具,所以宋芙也戴一张面具,她无需在下戏之后费心把阿宋藏好,阿宋就在那里,在她的言谈举止里,在这封信的一笔一划中,只是没有人发现。
宋芙心里有一种急迫感,好像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可真正开始写信时,又总是想写的很多很多,落笔的内容很少很少。
这是阿宋人生里的最后一封信。
她要怎样和余川道别,会不会告诉余川关于自己的一切,道谢还是道歉,又或者,“从今以后好好生活”?她写不下去。
怎样才是好好生活,怎么才能好好生活,难道不是从他们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好好”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只是虚伪的祝愿?
宋芙弓着身子在略显昏暗的台灯下面写。
她写了太多,撕掉了太多,至今仍不确定这封信该最终会是什么模样。
偶尔,她抬一抬头,看见酒店窗外的防盗网,心里恍惚觉得自己真的投身监狱。Χiυmъ.cοΜ
阿宋,很快就自由了。
卡带了。
妈妈用力拍了几下柜子上那台老旧的录音机,自言自语道:“怎么又卡了?”录音机被拍得砰砰作响,磁带“咔嚓”一声弹了出来。
妈妈取出磁带来回检查了一下,又放回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卷带轮旋转,发出“嘶嘶”的转动声后,歌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依然带着杂音和明显的卡顿。
“算了,看来还是得拿去修。”
她不再关注录音机,转过身来,发现阿宋正在试穿那条她刚买回来的新裙子。
阿宋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尽管从小就有着一颗当美少女的心,但身体骨架并不如美少女那般小巧。
那条裙子若是同龄的美少女穿大概会很合适,但是她穿来却有些困难。
她把领口套上,但手臂很难穿进袖子里,怕弄坏衣服,她又不敢太用力,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卡住了。
妈妈笑了,走上前去接过阿宋手里的裙子,拉住她的手臂往上提,一边穿完再穿另一边,总算勉强把阿宋塞进了裙子里。一条雪白雪白的公主裙。
妈妈让阿宋站起来轻轻转了一圈,随即捧住阿宋的脸揉了揉,又亲了亲,笑着道:“我们阿宋最漂亮了。”
阿宋听了,眼睛里面亮晶晶的。
妈妈问:“喜欢这个生日礼物吗?”
阿宋攥住裙角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来。”妈妈让阿宋在自己的化妆桌前坐下,“今天过生日,阿宋哪里都要漂漂亮亮的。”
妈妈给阿宋化妆,阿宋半仰着头,一边乖乖地让妈妈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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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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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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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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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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