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云阜比现在还要破旧,一条河流横穿县城,两岸河堤耸起,走上去也只见泥土、灰尘与碎石。
如今大不一样了,河堤经过整修,竖起了一道刻意做旧了的城墙,到了春天,成排的柳枝抽芽,柳条垂下来,在春光中摇曳,竟也有几分诗意。
教堂在这段河堤对面,藏在几家生意惨淡的大排档,和门面杂乱吝啬开灯照明的五金店中间,一扇铁门向内开,左面是长满青苔的墙壁,右面才是两层楼的小教堂,也很不起眼,要不是屋顶上竖着已经掉漆的一个十字架,怕是没人能注意到。
但是段其锋很中意这个地方。
在这个一切都显得落后、陈腐的小县城里,这样一座教堂的存在显得十分矛盾。
它承载着一种信仰,却又那么随意,也许这并非建造者的本意,只是历史的变迁使得它拥有如此面貌,但过去不可追溯,至少如今,它注定每日每日都要被马路的灰尘扑了满脸,这并不神圣,反倒满含一种神明陨落的悲怆意味。
余川将要在这里进行自己的一次告解。
他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外头的黄昏已经来临。
这里没有高大的穹顶,但他也不抬头仰望,他不需要。
他想他不能算是上帝的忠实信徒,但是承蒙上帝无差别的宠爱,他也能在这里寻求片刻的安宁。
夕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长椅上拉出浓稠而绮丽的颜色,余川坐在这样的光景里,只见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漂浮,而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显得浓墨重彩。
受难的耶稣在前方光线照不到的墙壁上隐去了轮廓,只有祭台上垂泪的蜡烛能勉强照亮他掉漆的足尖。
其实仔细去看,这里面的一切也都显得很颓丧,四面墙壁发黄,烛托锈迹斑斑,长椅大多斑驳,和房顶上那个掉漆的十字架一脉相承。
空旷的殿内只有余川一人。
他低垂着头,双眼紧闭,睫毛微微颤动,皮肤在被彩色玻璃过滤后的黄昏中呈现一种庄严的神性。
他握住颈间的十字架,低声呢喃某本书里的一节。
余川不想永生,甚至对此节一知半解。
只是,他是那“少数人”,他情愿相信,他有时想看,芸芸众生,如何在宽阔的路上走向自我陶醉的毁灭。
他仍低声颂吟着什么,嘴唇微动,只是声音已经不复清晰。
光影在他的脸上变化,夕阳耗尽气力,走向消失前的最后一抹辉煌。
慢慢地,余川睁开了眼,不知不觉,那双眼里已经满含热泪。ωωω.χΙυΜЬ.Cǒm
摄像机仍在运作,机身上的红色小灯一闪一闪。
蒋邵川看着面前的镜头,眼神时而空洞,时而聚焦。
很久过后,他的脸上浮现一个很淡的笑。
“cut!”段其锋很激动地从导演椅上站起来,“非常好!太好了!”
蒋邵川眼里的眼泪这才不受控制跌出眼眶。
最后这个余川睁眼,然后直视摄像机的镜头已经重复拍摄了很多次,但每一次段其锋都觉得不够。
有好几次蒋邵川的表演已经足够好了,仅仅用眼神就把情绪传达得很到位,可是段其锋仍然觉得缺了点什么,缺的那点是什么,他自己又很难说清楚,因此一次一次地重来,在重来中继续摸索。
其实在蒋邵川露出这个很淡很淡的笑之前,段其锋的脑子里就已经灵光一现,觉得这个地方余川可以有一个表情的变化,但是,就在他想在画外给出提示的时候,蒋邵川先一步把它付诸实践。
那一瞬间段其锋很欣喜,也很笃定,他知道,够了,就是这样。
余川的眼睛里不需要堆叠太多情绪,他先前已经在心里默念了那么多,此刻放空也可以,至于最后的这个笑,那是一种在刹那间浮现的直觉,没办法去一本正经地分析,总之,是对的。
蒋邵川从小助理那里接过来一张餐巾纸,擦去脸上的泪痕之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
这几天拍摄的节奏开始放缓了。
用段导的话说,开头几场强冲突的戏拍完,接下来就有阵子磨喽。
他自己写的剧本,中间有一部分是十足的笼统,几乎只给了情境,剩下的要让他自己和演员都自由发挥。
蒋邵川私下里吐槽过,说段导是不是写着写着不想写了,反正他自编自导,东西都在脑子里,干脆就撂挑子啊。
当时宋芙笑了一下,说,正常啊,不写剧本的导演都有,这种还给你写了一部分出来的,就知足吧。
活动的间隙蒋邵川再一次下意识地在片场环视,看过大半圈之后才想起来,宋芙压根就没在。
好吧,那就休息会儿,然后换衣服,跟剧组众人道别,收工。
教堂里的这段戏确实如段其锋所言,是在磨,蒋邵川沉浸其中太久,回酒店的路上晕晕乎乎的,俨然还有大半幅灵魂属于余川。
他悄摸寻思着,这种时候,他该赶快回房间,给自己煮上一碗面。
房间里小煮锅,挂面,鸡蛋,调味品都是现成的。
回去的路上他让小助理绕道去小超市里买了一小把上海青,一小把葱花,一根火腿肠,纠结了一会儿,再加了个鱼罐头,还盛情邀请小助理一块儿去吃。
结果小助理严词拒绝了,“还是不了哥,我想吃点好的。”
整得蒋邵川还挺郁闷,咋了,吃面这待遇还不够好?
回去之后,蒋邵川花半个小时的时候煮好一碗面,花十五分钟吃完,然后再花半个小时,把一切收拾妥帖。
他以为这样他该满足了。
从填饱肚子的角度,他也确实满足了,可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心里仍有一角未被熨平,难以妥帖。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他拿起烟和打火机,迈着腿上了酒店的天台。
酒店楼层并不高,平时通往天台的这扇门都是不锁的,蒋邵川以前也上来过。
这天天气很好,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已经能感受到迎面拂来的清爽的晚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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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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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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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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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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