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散值之后,金自点乘坐步辇前来看望世子。短短三天不见,世子形容憔悴,看样子病得不轻。
“世子,大夫们怎么说的?”金自点坐在床边,殷切地打望着世子面容。
“宫里的医官们来了一个又一个,都无定论,有人说是世子得了疟疾,有人则说是感染风寒。哎,我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心里没个主张。”世子妃在一旁道。
“这些个庸医,平日里国家养着他们,却百无一用!”金自点骂道。
世子苦笑道:“也怪不得医官们,我的病已有数年光景了,总也根治不了。我想大概最近太过于疲累了,故而旧疾复发,但我心中有数,以往犯病,休养一段时日便会好转,想来这一次也无大碍。”
“话虽如此,可世子您哪有时间休息呢?”世子妃嘟起嘴唇埋怨一句,看向金自点道,“左议政大人,你劝一劝世子吧,我想让他到温阳温泉去疗养几日。”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温阳温泉就在汉城附近,自世宗大王以来,历代国王把那个地方当作休养地,听说很有效果。”金自点附和道。
世子却摇头摆手:“不行,当此非常之际,我怎么能够轻易离开王城呢?过些时日再说吧,等打发走了明朝使团,等父王病情好转,我才能安心养病。”
“你啊,就是个劳碌命!凤林大君能去泡温泉,你怎么不能去?”世子妃絮絮叨叨。
“妇道人家懂什么,退下!”世子恼怒道。
世子妃怏怏不乐走了,金自点打圆场道:“世子妃也是关心您,您不要生气。”
正说着话,家仆来报:“世子,王上派来一个医者,名叫李馨益,在门房里候着,您见还是不见?”
“李馨益?”金自点站了起来,道,“本官认得此人,他是赵昭容的娘家亲戚,听说医术很高,可就怕他心怀不轨。”
世子道:“既然是父王派来的,不得不见。左议政大人,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让李馨益把把脉,且听他如何诊断,料也无妨。”
片刻之后,李馨益来到卧房之外,跪下去请安:“世子,王上命我来给您看病。小人不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倘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世子海涵。”
态度非常恭敬卑微,且只字不提赵昭容。
金自点用狐疑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世子道:“李大夫,请进吧。”
李馨益倒也不说废话,进入卧室来到床边,当即望闻问切,心无旁骛专心诊断。他给世子把了脉,正襟危坐沉吟不语。
金自点催促道:“看出个什么究竟来没有,世子到底得的是疟疾还是感染风寒?”
李馨益斟词酌句道:“既不是疟疾,也不是感染风寒。说来世子的脉象十分奇特,按照四象医学理论,世子属于‘少阳人’体质,有结胸症和阴虚恶热、寒热往来的症状。且世子久留异域,数从军旅,东猎朔荒,西穿燕塞,跋履山川,备经危险,虽神气自若,而内受劳伤……”
“直截了当地说!”金自点很不耐烦。
“依小人看来,世子是劳损过度,元气不足。”
这一判断与世子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世子免不了高看李馨益一眼,露出了微笑:“李大夫的诊断与其他医官截然不同,却颇有道理。敢问李大夫,你可有医治之法?”
“其实世子的病,并不需要费心医治,好生休息即可。”
“我哪有时间休息,还请李大夫开个药方吧。”
“我自创了一套针灸治疗法,倒也不必开药方,给世子连续针灸五天,便能有效果。”
“真的?”世子急切道。
“小人斗胆用针了!”李馨益拿出一个布套打开,露出长长短短的银针来。
针灸过程之中,金自点一直站在旁边观看。后来见李馨益扎的都是寻常穴位,且行针准而稳,手法极为高明娴熟,稍稍放宽了心。
针灸完毕,李馨益告辞而去。
过了一个时辰,世子觉得精神大振,笑道:“这个李馨益还真有一手,我以后要提拔他到宫里医馆当差!好饿啊,左议政大人,陪我吃晚饭吧。”
吃饭时,金自点见世子胃口很好,高兴不已,便不再对李馨益有偏见。
第三天,世子竟然能够进宫请安了,还到值房里坐了一阵子,与金自点谈话。
金自点由衷感到欣喜,暗想世子不出意外,则朝中就有了主心骨,大权还是握在西人党亲清派手里。
不料到了第四天,却传来惊天噩耗,世子卒于府邸!
金自点听到消息时,惊得魂飞魄散。他几乎是一路跑到世子府邸,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摔破了头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金自点顾不上礼仪,慌慌张张奔进世子卧房。
世子妃和家人们围在床榻前,哭天怆地。金自点挤到床边,看了一眼,顿生疑心。
只见世子举体尽黑,七窍皆出鲜血,死得异常惨烈。从种种迹象来看,世子似乎是中毒而亡。
“世子妃,告诉本官,到底出了何事?李馨益呢,他身为世子主治大夫,此时为何不见人影?”金自点问道。
“啊,李馨益方才还在府中……就是他今日给世子扎了针之后,世子的病情急转直下,吐了许多黑血……”世子妃泣不成声。
金自点咆哮道:“来人,来人啊,在城中搜捕李馨益,不要让他跑了!”
金自点以左议政的名义调来上千兵丁,严令守住各座城门,并在城中紧锣密鼓搜捕李馨益。
而后叮嘱世子妃道:“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世子的遗体,也暂且不要收敛,本官先去禀告王上,请旨彻查此事。”
……
兵丁们上街搜查,闹得鸡飞狗跳。汉城中一片慌乱,街上许多市民避之不及,平白无故遭到殴打呵斥。
就在城中乱纷纷之际,李馨益早已逃出城去,来到了城外东边的汉江。
江畔有一座亭子,亭子里站着三个人,都戴着斗篷,遮住脸面。
李馨益左右环顾,确认再无他人,抬腿走向凉亭,问道:“麟坪大君人在何处?”
一人摘下斗篷,他是李㴭府中的管家,道:“麟坪大君临时有事抽不开身,不能来见你了。事情办妥了?”
“妥了,我在银针上淬了剧毒,亲眼看着世子吐血,这才逃出城来。你们许诺给我的好处,该兑现了吧?”
“少不了你的!”管家扬起手,扔过来一个布袋。
李馨益接住布袋,觉得沉甸甸的,打开来瞄了一眼,只见里面装着黄澄澄的金叶子,便眉开眼笑。
他一边收起布袋,一边道:“记住,除了金子,以后还得让我当上内医正……”
话没说完,骤然觉得眼前发花,管家身边的那两个侍从扑了过来,一人紧紧钳住李馨益的双臂,一人掐住了他的脖子。xǐυmь.℃òm
“你们……”李馨益瞪大眼珠,额头上青筋暴起,拼命挣扎。
瞬息之间,他因为窒息而昏死过去。管家催促道:“别耽误太久,把他装进麻袋里,扔进江中。”
片刻后,李馨益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身处麻袋之内,拼命蹬腿嚎叫:“你们出尔反尔,不得好死!我要见麟坪大君,我要见赵昭容,我要见国王殿下……”
“去死吧,阎王爷等着你去见呢!”管家抬脚踹下去,正中李馨益肚子,麻袋在地上翻滚起来。
三人合力抬起麻袋,走到江边甩手扔得远远的。看着麻袋沉入江里,管家扬手道:“走,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扬长而去,头也不回。如果他们回过头来,肯定能看见有好几人悄无声息下了江,迅速朝麻袋沉没的地方游去。
……
却说戌时,金自点来到昌德宫之外,只见宫门紧闭。他拍着宫门喊道:“臣左议政金自点,有紧急之事向王上禀告!”
“金大人,时辰已到,宫门关闭,您请回吧!”负责关闭宫门的太监站在城墙上喊道。
“世子不禄,驾鹤西去了,臣要当面向殿下报丧!”金自点吼道。
那个太监听闻此语,脸色大变,急忙转身往城墙下跑。世子卒了,可是天大的事,他不敢耽误,想放金自点入宫。
下了城墙,却见赵昭容款步行来,她道:“谁人在宫门外大喊大叫?”
太监道:“启禀昭容娘娘,是左议政金自点大人,他说世子不禄,要进宫报丧。”
“啊,世子怎么会……”赵昭容显得又惊又哀,她对太监道,“宫中规矩,过了戌时就得紧闭宫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况且殿下身染重病,这般大喊大叫,惊吓到殿下如何是好?这样吧,我去跟殿下说,你不必理会左议政大人。”
太监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赵昭容深受殿下恩宠,由她去报丧,比任何人都合适,太监点头哈腰道:“那就劳烦昭容娘娘了。”
金自点终究没能入宫面见国王,他等到亥时,宫门前早无半个人影,心里暗想:“罢了,先抓住李馨益严刑拷打,一定要让他认罪,供出幕后主使之人来!”
金自点连夜指挥士兵们继续搜捕李馨益,忙到天亮,一无所获。他又怒又累,却无计可施,想着还是面见王上。
不料即将来到王宫之前,却见宫门前抬来三座大轿子,轿子中走出三人,分别是凤林大君李淏、麟坪大君李㴭、赋闲士人金尚宪,他们昂首阔步入宫而去。
金自点能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自有过人之处,他脑海里霎时间闪过许多念头,暗叫道:“坏事了,朝堂局势即将要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凤林大君李淏得势了!”
想到这里,金自点不寒而栗,他与李淏政见不同,又与金尚宪乃是政敌,一旦李淏掌握大权,他这个左议政便当到头了,说不定还有杀身之祸。
“调转轿子,快走!”金自点叫道。
急惶惶回到自家府邸,金自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此时已经想明白了许多关窍,清楚世子之死藏着巨大的阴谋,自己性命危在旦夕。
“只能逃往大清国去了!”金自点嘀咕着步入客厅,正想叫来家人们商议大事,抬眼却见厅堂中坐着一个极为陌生之人。
那人喝着茶,眼皮也不抬,用汉话道:“金大人,要想活命,最好跟我走。”
……
这一天,宫中传出谕旨,册封李淏为世子,重新启用金尚宪为大司谏。
这一天,正好是小满节气。
李淏受了册封,成为世子,不无得意道:“大司谏,你曾说小满不种花,种花不归家,可我不仅在小满这一天种了花,还回了家。哈哈哈……”
笑声未止,却听得天雷滚滚,抬眼看去,狂风骤起,暴雨忽来。
金尚宪道:“世子,还不到高兴的时候,前世子与金自点在朝中党羽众多,咱们得着手铲除这些人。”
李淏道:“大司谏,你手握监察弹劾之权,又门生众多,发动人们上折子弹劾检举亲清派官员,声势搞大一些,咱们来个斩草除根。”
金尚宪领命而去,李淏回过头,见李㴭呆呆看着天上的乌云,便拍着他的肩膀道:“想什么呢?放心吧,我此生必定不会负你,咱们兄弟二人同心协力富国强兵,而后找满清鞑子复仇!”
李㴭回过神,道:“世子,我心头发慌,总觉得还会有变故发生。”
“能有什么变故?”李淏压低声音,问道,“莫非让李馨益跑了?”
“李馨益沉入汉江之中去了,我是担心金自点和赵昭容。”
李淏脸上杀气腾腾,咬着牙道:“金自点这个老匹夫,绝对不能让他逃走,我已经下了密令,派人前去逮捕他了,只等大司谏上了弹劾奏章,立即将金自点罢官收押。至于赵昭容嘛,跟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不敢胡说八道的,等我登上王位,再慢慢收拾她。”
“也只能如此了。”李㴭笑了笑,道,“大概是方才打雷吓到我了,兄长知道的,我这个人胆小得很。”
“是吗?你胆子很小吗?”李淏眯起眼睛。
李㴭被李淏的目光紧紧盯住,如芒在背,急忙跪下去道:“世子,我永远是你的兄弟,是你的臣子,请世子庇佑我!”
“起来,咱们去见母后。”李淏笑了。
兄弟俩走下台阶,大雨倾盆。
李㴭举着伞与李淏并肩而行,想了想,故意退后两步,伞完全举到李淏头上,自己则任凭风吹雨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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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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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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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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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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