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觉得自已受罚是因棋局所致,从此之后,她便将这一爱好荒废了,再摸棋子时已非邹大小姐。就算再有天分,丢了这么久也是捡不起来了,加之她平日里难得将心思费在这等闲事上,棋艺在众人眼中也不会有多高端。
于是,今日逢着乾宁这样的高手,九丫觉得力不从心。本是初冬时节,额上的汗水却浸了一层。而与之相对的乾宁却也好不到哪儿去,从前与她对弈,先是有心让着她,后来发觉她棋艺并非自已所想那么差,但今日,他又要重新评价她了。这一切并非她韬光养晦,而是因她从前从未真正在意过输赢。
棋局如战局,两军实力相当之时,比的也就是谁更勇猛再冷静,可眼下乾宁显然不及九丫。一为掠夺,一为自保。兵书有曰,哀兵必胜矣。如此一个时辰后,因为宫女进房添香,乾宁一个分神竟留下了破绽,本就只是稍稍占优,转眼却被对方杀了个回马枪,大好河山转瞬即逝。
立冬后,日头一日比一日落得早,戌时未到,便已余残阳一抹斜照着她半面红妆。她微抿着唇,只笑道:“皇上承让了。”
乾宁苦笑,应了句:“下一局,可不会手软了。”
说话间,九丫已经分开了黑白子。然而第二局,依然辛苦不已。乾宁勉强支撑着颓势,他赢不了,可她也没能占到任何优势。月上枝头时,棋局以和局结束。
“竟然是和棋,那要让夫人失望了。不过方才夫人已赢了一局,朕自会答应你两件事,或者说是哪两位?”乾宁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大方地开口,因为他心里明白,无论是谁,她都难以取舍。既然不能取舍,那便只有放弃。
然而,乾宁实在不太了解这位杨三夫人,正当他兀自偷笑时,她浅笑着指了指棋盘,“确是和局,但却是臣妇赢了。”
“既然是和局,又哪儿来的输赢?”乾宁自是不解。
她抬起头与他对视,似乎眼前坐着的人只是一个对手而非万人之上的君王,“想来是先前臣妇说得太过含糊,才让皇上有所误解吧。那时臣妇说的是:皇上若不能赢过臣妇,请答应臣妇两件事。既是和棋,那皇上便算没赢得了臣妇吧,所以……”
所以……他输了。自幼他受其父的影响,行事说话都分外小心,早养成了深思熟虑的习惯,即便是登上皇位,面对怀揣各样心思的大臣,他也能应付得得心应手。他没输过,即便是输也是他愿意为之,只今日,却输在了她手里。也许是因为妄自尊大,抑或只是因为对手是她。
“请皇上成全臣妇。”九丫在他失神的片刻,已经跪伏在地,“臣妇所求不多,不过是想一家平安而已。皇上若能网开一面,定与夫君再不踏入临安一步。”
明明冷风灌入衣襟,冷得她全身都在颤抖,可偏偏全身都在冒着汗。方才是的话,真算是豁出了性命与尊言。能不能离开临安是乾宁说了算,会不会离开临安亦不是她一人可决定的。也许只是她一厢情愿,但她愿意一试。
“杨大人也如此想?”乾宁显然与她有着同样的顾虑。
九丫微颤了颤,“臣妇会让他同意,只要皇上愿意。”
“朕不愿意。”
声音几乎在她吐出最后一字时传来,原本垂着头的她愕然抬眼,这才看清他的脸,一张没有半点情绪的脸,不是看不出而是没有,似乎已失去了自我,徒留下一个躯壳。
“皇上,臣妇定能……”
她似想铭志,但却被他打断,这此的声音已明显带着恼怒之情,“三夫人,你是在威胁朕。若不让你们离开临安,杨大人便要毁我基业,是还是不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道理九丫岂会不知。自古以来皇帝想要谁的命,难道还有谁敢捂着不给。她以为乾宁不一样,确是不一样,他至少还找了个理由。
兴许是被乾宁的怒斥吓得脑袋糊成了米浆,原本还心有忌惮的九丫在听到乾宁给自家扣了这么大一顶屎帽子之后,反而异常亢奋起来。不就是诛连九族的谋利之罪,只当奈何桥上一同出游,兴许这九族之中还沾着乾宁的亲呢。
如此一合计,九丫顿时便不觉得吃亏了。索性将头一昂,直对着乾宁便冷笑道:“皇上,夫君从不曾觊觎过陛下任何东西,朝廷俸禄都从不曾多拿一分一毫。或许有小人在旁挑拨,谓其居心不良。但臣妇以为与其说是小人之过,不如说是陛下之过。亲贤臣远小人是陛下应该做的,如今让小人得了这空子,此一过。其二,则因陛下妄自菲薄,没有稳坐江山的自信。”
九丫的话是言臣都不敢提及的,就算有这种耿介之臣也会通过旁敲侧击的法子,她这样伸着脖子嚷,不是正好让人举刀来砍吗?
乾宁看着一脸大义凛然的她,脸色已经红了又白。自登基以来,他哪儿受过这样的气。从前为国公时,对于这样的指责,他可以忍,因为那些都是诽谤。可方才她的话呢?为何难忍,不仅是因为身份不同,兴许是因为她言中事实。Χiυmъ.cοΜ
盛怒之下,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将棋盘用力一掀,吐出一个字来:“滚。”
九丫微愕,差点没伸手去摸自个的头是否还留在脖子上。命保住了吗?或者更恐怖的还在后面。大概是跪得久了些,抑或是少许清醒后的害怕,她“滚”得极慢,颤颤发抖的双腿好不容易才挪至书房门边,但就在要迈出去时,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她想忍住,却止不住身子慢慢地沿着门框滑了下去。
不是将要临盆的痛意,她清楚地知道,那是有什么东西正缓缓自体内滑出。低头看向衣裙,只见蓝衣上已浸出一缕鲜红。痛再不是痛,而是生命的流逝。
“阿九,阿九。”耳边传来谁的声音,“快传太医。”
渐渐远去,渐渐消散……
再次醒来,九丫见到的是白色的帐顶与豆大的灯火,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头脑中片刻的混沌后,忽想起闭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御书房,乾宁,还有那刺目的红。她骤然一惊,忙伸手去摸自已的肚子。只觉触手之处,哪还是几日前滚圆的模样。定眼一看,满手是血,不,应该说满眼皆是。
她没能保住孩子!身体剧烈的颤动让她眼前顿时一黑,好似掉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只觉得一直坠落着,她想这此应该要到地狱了吧。
便是在她觉得自已罪有应得时,忽而听得有人唤她的名字,“阿九。”
是了,她是九丫。随着那声音的拉近,她赫然睁开双眼。白色的账顶,豆大的灯火,还有她的肚子?惊悸之中,她坐起身子,向自已肚子寻去。一只手拉住了她,熟悉的声音,还有他熟悉的气息。
“阿九,没事,孩子没事。”
转眼看去,杨宇桓坐在她身边,一双眼满是血丝,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显得异常苍老,只有他的手,依然温暖有力,这是唯一能让她平静下来的良药。
九丫鼻头止不住发酸,泪无端端地顺着面颊滑落,但唇角却扬了起来,伸手拂过他的眉心,浅声道了句:“你来了。”
他双眼也微微发红,将她的手紧贴在自已脸上,细致地感受过她的存在后才答道:“不,阿九,是你回来了。”
回来?回来!
是了,她不是从鬼门关逃回来了吗。九丫如此想,然而杨宇桓说的却是另一番意思。
常言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九丫昏迷数日,也算是受尽了苦头,但却因此得到乾宁的赦令。那日御书房中,大嚷着让她“滚”的皇帝真的就让她滚出了宫。
这么简单就能让乾宁就范,她似乎该早一点用上这招,少许遗憾后却又欣喜起来,她觉得这苦肉计还能再用。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念头,九丫哪敢说给杨宇桓听,可她不说,却偏有人要做她肚子里的那条虫。
“阿九,你不会是想,再来一次便能再讨得些什么吧?”半月后,在负俗园中喝着茶的柴胡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九丫一怔,瞥了眼一旁坐着看闲书的杨宇桓。他看得很是认真,似乎没有听见。她便回眼过来朝着柴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胡说。
柴胡撇了撇嘴,正想继续揶揄她几句,拿着书本那位眼也没挪一下,却悠悠地开了口:“你大可以试试,若再有下次,指不定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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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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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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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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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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