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多日来,他似乎不曾听她说过这么多话,更别提那唇角的笑意。心口顿时一颤,他笑着走过去,与她同挤在一张长椅上,“怎么想到练字了?”
她转过头去继续提笔,“我瞧着你从前有什么心事,总是会练个字画个花草,今日也来试试,果真能让人静下心来。”说着,微停了笔,随即声音低了些,“我近日让你们担心了吧。”
日头渐没入墙头,身边的人却依然能让他感到冬日的和暖,他伸手捂了捂她微冷的手,浅声道:“可想与我说说?”
她心沉了沉,终于放下手中的笔,“那日去李府见了娘,她心里不放心,说淑妃与柴胡都过得不好,且还担心自已身边有皇后的眼线。我虽觉得她多虑了些,却也知道是因为如今形式确实堪忧,又思及如此下去她定会更忧心。我知道现在这情况容不得我们有任何动作,可是荣国夫人与皇后并无利害关系。淑妃与柴胡只怕已经顾不上,但是她,我想送她出城。”
确如九丫所言,于皇后一族,荣国夫人并无太大的价值。虽九丫唤她一声“娘”,但知情人皆晓得,九丫与她并无多少关系。如此就算作为一颗棋子,荣国夫人也显得轻了些。然而即便是这样,出城又谈任容易。
杨宇桓有些犯难,不过他愿意一试。
有了杨宇桓的承诺,九丫放心了许多。至于那日与荣国夫人的话,她却没有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一则是怕他为自已担心,二则是不愿让他分心。都是为了一颗心,九丫便觉得平常得很,有意瞒他这事儿,也就没半点愧意。
荣国夫人出城之事,杨宇桓以三日为期。因顾及到九丫的心情,此事作何打算又用哪般计策,他只字未提,而她向来信他,便也没问。于是第一日,他入了夜才回府,神色有些深沉。第二日他表情虽淡了些,却在书房里画了一个时辰的画。
画中的兰花飘逸俊雅、神韵皆备,将兰草高洁风骨表现得淋漓尽至。可九丫,却很为那每一笔心痛,她知道他越是专注,越是知道事情棘手。
“若实在不成,那便从长计议,我琢磨着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九丫进去为他添茶时,不由得开口道。
他将画好的兰草拂平摊好,笑道:“已成之事,又何必从长计议。”
九丫微惊,只当他是想让自已安心,却不料次日午后他却被人请走了。来人九丫不识得,问了大志才知是临安城尉身边的副官。
杨宇桓走后,九丫心里惴惴,本想拿出笔墨来学他画些兰草竹菊什么的,可临到真动笔时,她才发觉自已高估自已了。在宣纸上绘了半晌,几副画下来发现实在是入不了眼,便在她想揉了当柴火时,茗玉的声音却自园门处传了来。
“公主,我家小姐正午睡,不便见客,请您别硬闯,若是姑爷知道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好你个婢子,竟然敢威胁公主殿下。”接着一个颇清脆的巴掌声传了来。
那巴掌声凭九丫的耳力是听不出主人,但那声喝斥,却好辩得很。转眼间,残枝掩着的小道上,便有一主一仆行了来,主是信阳,仆便是方才那声音的主人。
“我都说姐姐没午睡了,这奴婢竟然敢欺骗本公主,如此没规矩,可要妹妹替姐姐教导教导。”信阳推开挡在向前的茗玉。
九丫唇角一勾,“妹妹家的婢子见了本夫人亦是这般没礼数,可要姐姐替你教导教导?”
见言语上占不了便宜,信阳很是不快,但想起此来的目的,转眼又笑了起来。九丫很是大气,秉承着来者皆是客的宗旨,将桌上的书画都收拾了一番,接着再让茗玉置了茶水糕点。
信阳似乎心情不差,嘴角的酒窝亦显了出来。摒退旁人后,两人方坐在了桌前,这副光景倒让人觉得十分和谐,只是更让九丫不自在。
“公主来此,不会只是想喝我这杯茶吧。”九丫先开了口。
信阳抿嘴一笑,是她一惯的动人模样,“姐姐似乎不怎么欢迎我,只看那婢子的神情,便像是防着瘟神一般。”
九丫觉得这形容很是贴切,捂着肚子朝着椅背靠了靠,接着陪了个笑脸,“倒谈不上欢迎与否,不过觉得没见面的必要,而且此时只有我们俩,你实在不用装出这模样来。公主来此有何意?您请明说吧。”
信阳挑眉,眼神总算有几分凌厉,但嘴角依然上扬着,“姐姐似乎对我有些误会,你我姐妹一场,做妹妹的可是时时为姐姐着想,此来便是有件事想告诉姐姐。这几日桓哥哥忙着为姐姐跑腿,似乎是想将荣国夫人送出城去。”她说着抬眼瞅了九丫,见她脸色微沉,便继续,“姐姐又何必兜这圈子呢?如今临安由我舅舅掌着禁卫,其实姐姐只消跟我说一声,这事儿我自会办妥。”
最后两个字,信阳咬得分明,以至于九丫握着杯子的手一颤,差点将茶水倒了出来,然而就算她能控制住手,却控制不住心。“你……什么意思?”
信阳悠悠转过头,正巧看见隐在不远处一丛枝丫后的茗玉,喝了口茶后,开口道:“姐姐的丫鬟很是忠心嘛,生怕我对你做出什么,双眼一直盯着,实在让人觉得讨厌。不过,她却不知道,若要伤人,有些东西远比手脚管用,比如嘴。当年她受封荣国夫人,夫家亦得过高宗皇帝亲书‘忠’字匾额,如果这些都没了,姐姐觉得她会如何?”
随着信阳的话音,九丫手中的茶盏落了地,一声碎响打破了午后的沉静,亦如落入静湖中的石子,极快地沉落后静起了一片涟漪。
九丫不敢多待,亦管不了是否失了气势,当着信阳的面儿,便让茗玉备了车。
策马而行,半炷香时间车已至府门外。李府的府门不宽,只能过一顶小轿,比起街对面商贾府邸的朱漆大门简陋了许多。九丫知道府邸的主人从来不以门楣为傲,因为她有一院的书香,因为她有一府的博学,因为她有先帝所赐的名声。
而这一切都没了,她会如何?不过是一块牌子几张纸,值不了几个钱,定不会有什么事的。九丫小心地推开半敝的府门。眼前的景物与半月前无异,亦是如此清静,定不会有什么事的。进得那扇月门,荣国夫人定还是坐下廊下绣着花。
九丫这般想,腿步快了些,伸手拂开垂落在道前的一簇树枝。可枝条已干枯,应手之时,“啪”的一声断成了两半。
“谁在哭?”伴着刚才枯枝断裂的声音,她听见一声抽泣。
茗玉终于赶上九丫,上前扶住她有些颤的身体,“小姐,奴婢替您去看,您先回车里好吗?”
她不禁一笑,“我不过来见我娘,你作何这副模样?”
茗玉虽不曾听见信阳与小姐的谈话,但是却不傻,还懂得什么叫察颜观色。她死死地拉住她,可对方哪里给她这样的机会,便是一抽手,已离了她的束缚。
迈过月门,园中半月前还带着绿意的花篱,似乎已经发黄。篱下齐齐地跪着几个人,九丫识得是府中的家仆,不多却个个忠心,而方才的抽泣声便来自他们。
许是她的脚步惊动了跪着的几人,家仆转了头,见到她的一瞬愣了下,接着便有人开了口,“小姐,夫人……夫人她……”
之后的话对方没说出,九丫亦听不进去,移步向园中的花厅走去,只有那门是敝着的。七八步的距离而已,她却走了太久,最终将要跨过门槛的一瞬,厅中的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双眼。
“阿九,别看。”
声音十分熟悉,她却辩别不出,只死命地拉开捂住自已双眼的那只手,可是对方力气太大,不仅没让她得逞,还被人拉着出了花厅,但她依然自他的指缝间看到了悬挂在横梁上的尸体。死气顿时弥漫开来,瞬间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腹。她曾经见过一个义庄的守尸人,便带着这气息,有人说因为死亡会传染。如今,是不是自已也要死了?否则怎么连喘息也觉得吃力,直到谁开了口:“阿九,看着我,看着我。”m.xiumb.com
一个不大的声音传入双耳,依然是她熟悉的。她头脑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眼中亦渐渐映入出一张脸。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过。”
她问他,反反复复,可他又怎知道答案。杨宇桓不过先她一步入府,本是说好要送她出城,见到的却是这番场面。
“早上宫中传了旨,夫人接旨后便将自已关在了厅中。一直过了午,奴婢看夫人粒米未进,便想问她可要用膳,哪知道推门竟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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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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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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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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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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