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号一早才让殡仪馆来运走，当天正午一点多钟就火化了，捧着那个那个小小坛子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常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整个人就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外壳，随时有可能向内坍塌似的。墓地上午已经买好，在九华山山麓的九华山公墓，不过还要几天施工时间才能下葬，常辽又托岳父联系了山上的天台寺给亡妻办一场水陆法会，今天下午开始熏坛，晚上十一点就开坛，连续七天七夜，一直要持续到30号下午才结束，费用36万，所以骨灰就先带到寺庙里去。
常辽的父母没来奔丧，只是让弟弟常远作为代表来了，24号下午赶到的，之后几天，常辽兄弟俩和岳父就在庙里住了下来，庙里不留宿女客，梅剑心就每天开车接送母亲和老婆上山下山，期间一些亲戚，以及梅云书生前的同学朋友也到庙里去参加了法会、祭奠。一时间常辽几乎忘了山下的事情，觉得似乎一辈子就这么静静的呆在山上也不错。
28号、29号两天是周末，沈五一、冯扬、卢润邻、张宏伟、向南、邵锦文、韩维等几个兄弟朋友也约着从全国各地一起来吊唁，他们问起究竟是怎么回事，常辽只随口说妻子工作压力太大了，请假回家休假，休假期间因为些琐事一时想不开。
30号下午寺庙里的法事结束，墓地倒是准备好了，但因为已经傍晚，据说不能落葬，所以还是先把骨灰带回家中，明天一早再去落葬。回到县城，一家人先在饭馆吃了顿晚饭才回家，进门看到一楼医馆里的药柜，常辽忽然想起了遗书里妻子叮嘱的，每周要喝一剂“爱夫汤”，过去一周在寺庙里，都把这事忘了，于是上楼放下骨灰坛，就自己下楼去抓药了。
梅剑心看见他抓药，就问道：“常辽，你怎么了，要配什么药，我给你配吧。”
“不用了，我自己抓就行。”常辽说道：“说起来还是你开的方子是吧，远志两钱、五味子两钱、蛇床子三钱、起阳石三钱、银羊藿三钱、仙茅五钱。云书要求我每个星期都要吃一剂，吃一辈子，这一星期在庙里都忘了，刚才看见才想起来。”
梅剑心微微撇了撇嘴，说道：“你不用这么麻烦。这也不是我开的方子，家里祖传的，我家几代男人差不多都从成年起就吃，包括我，常年吃确实挺好的。去我大伯家的时候你见过我爷爷啊，90岁了，是不是身体精神都还挺好，牙齿多数都还在呢。包括我爸，52年的人，今年56了，比你爸还大两岁，但光看外表是不是觉得我爸要年轻得多，除了最近这段时间，平时气色好得很，一根白头发都没有。不过这剂药不好喝，又酸又腥，所以我们平时都是做成药丸吃，方便，而且用蜂蜜调了口感也好些，每天晚上睡前吃一粒。上回我做的还有，不过不多了，最近也正准备做，干脆这样，你按照方子三十倍的量抓出来，咱们现在就做，个把钟头就做出来了，晾到明天干了，你回去的时候带些回去，让常远也带点回四川去。吃完了打电话给我，我再给你做。”
于是常辽就重新抓药，抓到五味子的时候，看到旁边一个药柜上贴的标签“芫青”，知道这东西俗称青娘虫，心里又想起了那几句毒药口诀来——“水银砒石归一类，二类毒剂青红娘。铜绿硇砂三分三，斑蝥蟾酥生藤黄。”相比青娘虫，妻子吃的生藤黄排名还靠后。忽然心里一动，就说道：“大哥，我看这方子，以我的理解，君药应该是蛇床子对吧？”
“是啊。蛇床子是君药，起阳石是臣药，其他几味是佐使药，所以这方子叫‘蛇起丸’，煎药熬汤就叫‘蛇起汤’。”
“那干嘛女的不吃只有男的吃？”常辽说道：“蛇床子对女的也挺好啊，医圣张仲景的蛇床子散就是专门给女人调养身体的。而且我看这方子主要还是固本培元、补精益气一类的，也没什么女人要忌讳的，女人吃应该也挺好啊。”
“这个……怎么说呢。”梅剑心略微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一方面是风俗问题，这习惯我们家传了几代人、上百年了，从前的社会风气你也懂，总觉得女人在生理方面就该清心寡欲，但长期固本培元、补精益气在客观上会产生催/情提欲的作用，另外，银羊藿本身也有短时催/情功效，用现在西医的说法就是兴奋性机能，这和当时的社会风俗有冲突，家里女人经常吃这个，传出去对名声影响不好。再一个是经济因素吧，现在药材大量人工种植、不值钱，可在从前的话，五味子、蛇床子这两样虽然说不上多名贵，可也不便宜，长年累月吃负担也不小，男尊女卑的社会环境里，当然优先保证男人，几代人下来就成习惯了，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常辽又说道：“大哥，这几天爸、妈你们都没问过我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不想问问吗？”
梅剑心正准备着研药的石臼，低头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我跟爸商量过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是看她信里说的，大概也能猜到个方向，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事已至此，如果有什么冤有什么仇，要报还是要放下，也都由你，她说了身后事完全由你做主，所以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跟我们说，你就说，你不说我们就不问。不然问出来可能我们更难过，又帮不上什么忙，那就没必要了。自从她去北京上大学、工作，到现在七年了，这七年我们家里人跟她相处的时间很少，平均一年加起来可能也就个把月不到两个月，特别是她毕业工作以来这几年，所以对于她这几年，我们了解的其实不多，不过在我心里，她始终是从前我那个小妹，我不想她不是了。”
常辽将药抓好让梅剑心研磨着，自己又拿了一张包药的纸跑上楼去，从妻子的骨灰坛里取出一小撮骨灰包在纸里。下到楼下，另找一张纸抓了两钱芫青出来，放在一旁，说道：“大哥，研完那些再把这个也研了，药丸分成三份，一份普通的，另一份里把这也加进去，就做……做60丸左右吧，另外再留30丸左右，一会儿我自己做。”
梅剑心看了一眼，就停下来了手里的活，皱紧了眉头看着常辽说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常辽微微垂着头，嘴里很平静的说道：“云书不是说了吗，身后事都由我做主，包括报仇与否。如果我报仇，这一份没准有用。”
“你别乱来啊，这可是剧毒，违法的。”
“我知道，青娘虫，攻毒之毒，我记得好像对女人的毒性比对男人更大是吧？”
“毒是一样的毒，只不过一般男人身体更强壮，抵抗力更强些，所以相同剂量中毒，症状没有女人那么严重，但如果中毒深了，都是肝肾衰竭、死路一条。另外，如果微量中毒的话，男人可能只是闹肚子，女人除了闹肚子还会导致宫寒不孕，甚至终生绝育，如果孕妇的话，稍微沾上一点就流产了，所以这东西是孕妇头号大忌。”琇書網
常辽点点头：“这儿一共是两钱，就是不到7。5克，分在60粒丸药里，平均每一粒含量不到125毫克，再去掉杂质，有效成分可能就几十毫克、十几毫克吧。成年人吃这个剂量，每天吃一粒，连续吃一星期左右应该死不了，但是对于女人来说，流产或者绝育足够了对吧？”
“多大年纪？”
“跟我差不多，身体应该挺好的。”
梅剑心低头研着药，嘴里轻声说道：“如果没有其他隐疾，每天吃一丸，不用一星期，孕妇两三天肯定流产，七天以上子宫毁了，终生绝育，超过半个月可能就会危及性命了。”
“嗯，那就做一份吧。”
梅剑心又说道：“你让我分三份，还有一份你又要怎么用？”
常辽掏出那个包着骨灰的小纸包：“这是我媳妇的骨灰，我吃点，往后我的血脉里也有她了。”
梅剑心一言不发，只是低垂着头研药粉。研好药粉，分成三份，找来蜂蜜和了，就开始团药丸，他自己团普通的一份，常辽团其余两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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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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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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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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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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