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常辽又坐着通勤车去了一大队三中队继续下井,还是到下午五点半才升井上来,在中队上洗完澡、换了衣服,又坐着通勤车回到厂部去,和钟晴一起在食堂吃晚饭。吃完晚饭,两人从食堂出来,照例在矿上闲逛,准备去礼堂看看今晚的电影是否值得看。
走出几步,看看前后人少,钟晴就低声说道:“今天发生了两件事情,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件?”
常辽笑了笑:“最近坏事太多了,就先说好事吧。”
“矿上已经决定,星期天四大队三中队瓦斯爆炸中的死伤矿工,全都按照工人标准赔偿善后。文件已经下到他们财务处,让准备款项了,我今天听李大姐说的,可能下周一就会通知到中队上。”
“李大姐”是矿上财务处的一个员工,常辽也见过一次,大名叫李季琼,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钟晴因为经常跟矿上财务处打交道,所以跟财务处的人都挺熟,特别是跟这位李大姐挺聊得来。李大姐时不时的会请钟晴去她家里吃饭,她有个女儿在大同市里上高中,正好最近暑假在家里,顺带的就让钟晴帮忙补习一下功课。
“果然是好消息,这么说,咱们成功了。”
“嗯,是啊,李春效率挺高。大概也是在筹备上市这个节骨眼上,矿上希望能快刀斩乱麻,再加上有李春这个主管财务的副矿长帮着争取,所以倒是挺顺利的。”
“那坏事呢?”常辽问道。
钟晴无奈的笑了一下:“今天上午,矿上派出所送了封表扬信到咱们办公室来,表扬我星期三那天捡到两万块钱交过去,拾金不昧。陆名章难得高兴了一下,还说要全团队通报,然后还要把表扬信转到公司,给我申请表扬。”
常辽顿时就明白她为什么说这是一件坏事了——严格来说,这对于她是件好事,只是对自己是件坏事——此前为了把自己从要挟李春、陈秀华的事情里摘出来,她一直告诉陈秀华,自己只是跟着她那天晚上碰巧听到了他们的那番谈话,之后的事情就没参与、也不知道了。可这封表扬信一来,陆名章再全团队通报表扬,那么陈秀华很自然的就会想到,就算自己以前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鉴于这事的特殊性,以及自己在这事情里的特殊角色,知道也就近似于参与了,将来李春他们如果要报复,肯定不会只针对钟晴一人,也会把自己算在里头,也就意味着钟晴把自己摘出来的计划失败了。
常辽撇了撇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得到了表扬,没准还会得到公司的表扬,也算是件好事,不算坏事。至于我这边,无所谓了,反正咱们之前也就是想着碰碰运气,能摘出来最好,摘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我想他俩应该不会就这事把咱俩怎样,之前咱们设想的是要要挟李春,但从现在实际操作下来的情况看,不能算是要挟,更近似于一种不太光彩的合作了,咱们双方各取所需。给矿工的赔偿是矿上出,他们做内幕交易还能赚一大笔钱,算下来他们什么也没损失,所以我想他们也希望事情到此为止,不愿意再节外生枝了吧。否则把咱俩逼急了,把事情抖出去,就算内幕交易已经过了,查不出来,可李春挪用公款的事肯定有痕迹,即便他能躲过矿上的处罚,终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污点。”
“唉,但愿吧,反正如果能就这么完事的话,大家都好,如果他们放不下,那咱们也不怕他们。”钟晴轻轻笑叹了一句,又说道:“不说这个了,说点开心的,明天周末了,咱们去恒山玩吧,上周末玩了个半途而废,明天补上。正好这一星期呆的也够难受的,去玩玩换换心情。”
“嗯,好啊。”常辽答应一声,又问道:“对了,子琳的事情怎么样了,这两天有没有听说什么新的进展?”
“唉……”钟晴叹了一口气,说道:“她的遗体已经送去大同市里了,听说她家人前两天也已经到大同了,这几天在料理她的后事。料理完之后下一步还得打官司,先是刑事官司,然后还有民事官司,没个几个月估计弄不完。别的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民事赔偿这块咱们倒是可能能帮上点。这事的民事责任主要牵涉到三方,首先当然是凶手,其次是矿上和咱们公司,咱们公司没什么好说的,按照国家标准执行就是了。但凶手那方面可能就指望不上什么了,我听李大姐说,那三个凶手,其中两个都是下岗家庭,剩下一个是单亲家庭,估计赔不出什么钱来,所以重点还得落在矿上。一事不烦二主,所以我顺带也让陈秀华请李春给帮帮忙,不过那应该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到那时候他们的内幕交易早就做完,挪用的款项也肯定已经退回到账上了,就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帮这个忙了。”
常辽想了想,说道:“应该会的,要是谈不拢,子琳的家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跟他们打官司,眼下这个筹备上市的节骨眼上,这事要是不尽快了断,拖下去,将来到了证监会没准就是个诉讼未清,这可是减分项。子琳的家属我估计也就是要个几十万,这笔钱对于他们这么大一个矿来说,不算什么,他们应该不会因小失大。李春其实也就是做个顺水人情的事,况且就像我刚才说的,即便到时候内幕交易的事情过了,可咱们手里至少还有他挪用公款的污点,所以他应该还会帮忙。”
“但愿吧。”
两人逛到礼堂看了一下,今晚的电影都看过,没什么兴趣,可也没地方可去了,就四处闲逛了一阵,到了将近九点钟就回了招待所。
回到房间,钟晴就先去洗澡了,常辽一个人枯坐,电视换了几个台也没什么可看的,百无聊赖间,看见放在电视机旁边的琵琶盒,此前也天天见,不过都没什么兴趣,此时却忽然就来了兴趣。于是就把盒子拿来放在床上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月白色的琵琶,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觉得什么琵琶、吉他、提琴、月琴等等五花八门的乐器,似乎也长得都差不多,一头大一头小,拴几根弦,大同小异。随手拨弄了两下琴弦,咚咚响了两声,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听的。
正看着,钟晴就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了,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粉色吊带睡裙,两手拿块毛巾擦着头发,说道:“你把我琵琶拿出来干嘛?”
“我以前没见过这东西,觉得新鲜好奇,拿出来看看。”
“唉,可怜的南蛮子,连琵琶都没见过。”钟晴轻笑道:“现在知道我们江左名都的歌舞风流了吧,要不要我弹一曲给你听听。”
“好啊好啊,快弹。”常辽赶紧规规矩矩的在旁边床上坐下,等着她弹。
钟晴擦完头发,将手里的毛巾扔给他:“给我挂起来晾着。”常辽起身去挂毛巾,挂完回来,只见钟晴已经在床边坐下,从盒子里取出琵琶竖在腿上,拿起拨片一边试了一下音,一边问道:“要听什么?名曲我基本都会,随便你点。”
常辽挠挠头,嘿嘿一笑:“名曲都有哪些?”
钟晴一愣:“你高考是不是作弊了?这种基本文化修养都没有,怎么考上的北大?”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乐盲。你知道画史上的南宋四大家是谁吗?”
钟晴微微一愣,常辽得意的笑道:“我就说嘛,你肯定不知道,这叫术业有专攻,我虽然不懂音乐,但是我的字画就很不错。”
“你就吹吧。”钟晴白了他一眼,说道:“琵琶名曲有《十面埋伏》、《霸王卸甲》、《春江花月夜》、《阳春白雪》、《平沙落雁》、《汉宫秋月》、《昭君出塞》、《塞上曲》、《寒鸦戏水》、《大浪淘沙》等等等等,你要听什么?”
常辽略微想了一下:“这地方要在古代就是塞上了,小妞就给爷来一曲《塞上曲》吧。”
钟晴含笑白了他一眼,手中拨片轻轻一划,“咚”一声轻响,就弹了起来,常辽赶紧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听起来,尽管什么也听不懂,就觉得叮叮咚咚响个不停。xǐυmь.℃òm
一曲终了,钟晴问道:“怎么样?好听吧?”
“好听、好听。”
“说的那么心不在焉,明显就是听不懂,还附庸风雅。”
“怎么听不懂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要能配上点你们扬州的特色小调就完美了。我看《鹿鼎记》里边,你们扬州有个特色小曲叫那个十什么八什么摸什么的,要是能配上那个,我就更感觉自己像是大爷……”
钟晴噌的一下就站起了起来,将琵琶放到盒子里,腾出手来,伸手揪着他的一只耳朵:“要听十八摸、当大爷是不是?”
常辽坐着钟晴站着,两人距离又极近,她伸手去揪常辽的耳朵,丰满的胸口就几乎贴到了常辽脸上,她身上又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裙,在灯光下近乎透明,常辽看了个满眼,鼻子里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浴液气味,顿时只觉得身体里一阵气血上涌,下意识的就抬起双手圈住了她的纤腰,将脸埋进了她的胸口,嘴里说道:“师姐,我爱你。”
“小流氓!”钟晴轻轻一声惊呼,急忙将他推开,往后蹦了两步退开,却也已是面红心跳,顿了一顿,又退了两步,退到电视柜旁边才停下,看着他说道:“宝贝,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现在还……还不到时候,等哪天你真的成了……成了船东女婿,该是你的自然都是你的,你别着急。咱们就干干净净的谈恋爱,好吗?”
常辽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意乱情迷了,怕她生气,急忙说道:“对不起,师姐,我刚才……刚才有点迷糊了。”
“不用说对不起,你爱我、我也爱你,你有这种想法也没错,只是……只是现在真的还没到时候。”
“嗯,我知道,我听你的,咱们干干净净谈恋爱。”
常辽说完这句话,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刚才钟晴弹琴又把电视也关了,霎时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气氛颇有点尴尬。
静默了片刻,钟晴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才打破了尴尬:“你不是吹嘘你字画好吗,画幅画来我看看,鉴赏一下你的南蛮字画。”
“我的字画是真好,可惜这儿没笔墨纸砚,要不然我现在就画一副师姐出浴……不对、师姐抚琴图给你看看。”常辽答道:“在学校的时候,我可是书画协会公认的咱们学校赵体第一人和水墨山水三大家之一啊。有个叫许国锋的,就是你们经济法学系的,跟咱们同级,你知道吗?”
“知道啊,就是我们班的,现在出国留学了,我们法学院公认的99级第一才子。”
常辽不屑的撇了一下嘴:“你们法学院真够不要脸的。你问问他,他跟我都是咱们学校书画协会的,论画我是水墨山水三大家之一,他是花鸟四绝之一,我们还难分高下。可要论字,我是书画协会赵体第一人,他在这方面根本排不上号。”
“吹的跟真的似的。”
“本来就是真的。”
“那好,正好咱们明天去恒山要经过浑源县城,我就给你买来笔墨纸砚,你给我画出你的《师姐抚琴图》来我看,要是不好,我弄死你。”
“嘿嘿,没问题,那要是好,是不是……嘿嘿……是不是让我弄死你啊?”
“又皮痒了是不是?”
“我错了、我错了,师姐饶命。”
“赶紧滚去洗澡!”
“我下班在中队上洗过了。”
“再去洗一次!”
“是、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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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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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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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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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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