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这样的矿井怕是不合法吧?”常辽问道。
杨顺发又嘿嘿笑了笑:“不瞒兄弟,这口井确实是还差着几个证,非要说的话,它就是一口黒井,反正人工开采,产量也不大,一天也就二三十吨,就分一分并到一中队和二中队名下去了,所以上报的资料里我们矿上压根没这口井,只是你们来了,瞒也瞒不住,所以才告诉你们。这样的井指不定哪天就关了,所以我们也没必要投太多钱来搞设备是吧,将就凑合着能生产就行。”
常辽此前虽然听李国富讲过三中队条件差,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不就是一个黑煤窑吗?自己堂堂一个北大金融系的毕业生,怎么会混到这种地方来了?一时间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愣愣的问道:“这样的井,什么安全设施都没有,安全隐患很大啊,下去一趟只怕真的和走一趟刀山火海没区别了,工人们怎么也愿意下去?”琇書網
“嗨,什么工人。”杨顺发摆摆手:“在这儿干活的基本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农民,农忙的时候在家干农活,农闲的时候就到这儿来干活,工钱一天一结,反正又没人逼他们,愿意干的就干,不愿意干的可以不来,有些想来我们还不要呢。整个三中队真正属于我们矿上的工人,拿工资吃饭的就三个,坐那儿盯着秤那个叫董俊才,还有个跟他换班的可能这两天不在,另外一个就是陈家明,他们三个又不用下去。你瞧见刚才陈家明那孙子样了吗?他原先也是在这儿背煤的农民,只是……只是还算会做人,今年年头那会儿我就提拔提拔他,给他弄了个身份,在这儿当个头。所以常兄弟你在这儿也不用给他们这些人好嘴脸,看谁不顺眼直接让陈家明撵走就是了。”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棚子下的井口,本来守着过秤的董俊才一看见杨顺发就赶紧起身跑了过来,嘿嘿笑道:“大队长,今天什么风把您吹这儿来了。”
杨顺发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大信证券公司的常辽常助理,我兄弟。大信证券帮咱们矿搞上市,常兄弟要到你们这儿来指导一段时间,我今天送他过来。往后常兄弟在你们这儿,你们可得给我招待好了,要是出什么差池,可别怪我不客气。”
杨顺发说着,常辽就往井里看了看,这井又矮又窄,能看清楚的一段两壁和顶上也是密密麻麻的坑木,不过不同于二中队的有大碗口粗细,这些坑木差不多就胳膊那么粗。每隔十来米距离,顶上就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从井口看进去只能看清第一个,更远的就只能依稀看到一小团黄光了。而且这口井里的坡度很陡,二中队的井常辽看过图纸,记得主巷道的坡度是16度,但这口井估计至少也在30度以上。角度开的越大,同样的排土量就能开到更深的地方,所以开这么陡显然也是为了节省成本。只是巷道这么陡,即便空手上来估计都得借助钢索,矿工们上来的时候背上还背着煤,毫无疑问很吃力。
常辽正看着,就见有一点晃动的光亮逐渐接近洞口,以巷道顶上的照明灯做参照,估计还有十五六米的距离,常辽知道是有人上来了,就呆呆的看着,听到董俊才跟自己说话,也只是嘴上随口应付了两句。那光点一晃一晃的,每晃一下就表示是向上移动了一步,移动的很慢,大约过了一分多钟才从黑暗中出来,进入了靠近洞口比较亮的这一段。从斜上方看下去只能看到个戴着安全帽的头,以及背上的背篓,人很瘦,身体还没有他背上的背篓粗,背篓里也没装满,大约只装了一半左右。
那人拉着钢索一步一步的爬上来,终于到了距离井口两三米的地方,能看得更清楚了。他脖子上搭着一块破毛巾,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背心,下身就穿着一条内库,只是内库、不是短裤。脚上一双十个脚趾全都露在外面的破胶鞋,抓钢索的双手上缠着些破布条。毛巾、背心、内库和胶鞋、布条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都是黑乎乎的,和他身上果露的肌肤一个颜色。
因为脸上沾满煤灰,只有两个眼珠子还在转,也看不出他的大概年纪,不过从脸上一些被汗水冲开煤灰而露出来的皮肤,以及浑浊的眼睛判断,至少也有五十岁了。他不光很瘦,还很矮,站直了估计也不超过一米六,背篓背在他背上显得非常大,横向比他的身体宽,纵向上头的背篓口到他后脑勺,下头的背篓底遮过屁股。
矿工挣着钢索来到井口,看他每一步都很吃力,常辽想要帮他一把,就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挂钢索的钢轨旁弯下腰向他伸出一只手:“师傅,我帮您一把。”矿工却好像被吓到了,他左手刚抬起来要去抓钢索,却眼见要搭到常辽手上,就下意识的急忙缩了回去,脚下又是陡峭的斜坡,一下子身体就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的就要跌倒,嘴里就发出了沙哑的惊叫声,常辽听出来了,他确实是上年纪了,先前估计他至少五十岁,但从声音判断,六十岁往上都很有可能。
矿工一只手抓着钢索挣扎了两下,终究还是没站稳,跌了下去,奋力转身想要将背上的背篓压在下面保住里面的煤,可没能完全转过去,人和背篓都侧着摔倒在地,背篓里的很多煤被甩出来,估计得有一小半,稍微大块点的一落地就顺着斜坡滚了下去。矿工赶紧伸出脚去想要拦住那些向下滚落的煤块,可终究迟了,大点的几块已经都滚下去了,只拦住了几小块散碎的。他坐起身来呆呆看着矿井深处,过了片刻,忽然“呜呜”哭了起来,声音被笼罩在巷道里,显得异常的凄凉。
常辽不知所措的站在井口看着矿工,就感觉身旁有人拉了自己一下,扭头一看,是杨顺发,他笑呵呵的说道:“常兄弟,离他们远点,别把你衣裳弄脏了。”看看满面笑容的杨顺发,又看看坐在距离矿井出口只有两步远的斜坡上哑哑哀哭的矿工,常辽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放在洗衣机里甩干似的,扭曲了起来,而且越扭越紧……
矿井深处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老旺,你号甚呢?别是又到井口把煤洒了吧?”又有人要出来了。董俊才上前两步站在井口吼道:“孙老旺,别他妈号丧了,赶紧滚出来,别拦着后头的。”
孙老旺扭头看了一眼董俊才,果然就乖乖的止住号哭,双手抓着钢索站起身来,终于挣扎着走出井口。跨出井口的刹那,他偷偷看了常辽一眼,目光甫一接触,他又急忙躲开了。虽只是一刹那,但常辽却感觉他眼神里包含着太多的东西,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可能是……是敬畏!
常辽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这个词吓了一跳。自己从中国最好的大学毕业,进入了一个世所公认的金领行业工作,没想到却来到这么一个山沟里的黑煤井,感觉已经憋屈的没处说了,原来却还有人比自己更卑微,对自己充满了敬畏。而自己之所以此时此刻能站在这里享受他的敬畏,完全是因为工作关系。原来这份工作除了给自己带来一份还不错的工资之外,还有点别的,比如社会地位,至少是足以让一个矿工敬畏的社会地位。
孙老旺走出井口,就低垂着头向右侧的磅秤走去,常辽下意识的跟了过去,想看看他这一趟背了多少煤、能挣多少钱。他已经看明白了,这些矿工的工钱都是按背上来的煤的重量来计算,也不知道刚才摔的那一跤让他损失了多少煤、多少钱。
走到磅秤旁,孙老旺小心翼翼的把背篓从背上卸下,将里面的煤慢慢的倒在秤上那个筐里,倒完之后又蹲下去将秤旁边地上也不知是谁洒落的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煤也捡了放进筐里。董俊才却不管他,自顾自的看了一眼秤,就一边在本子上做了个记录,一边说道:“44斤,你自己瞧瞧。”说着就把本子和笔递到他面前。孙老旺凑过眼去仔细看了看秤,然后才接过董俊才手里的一支圆珠笔,在那个本子上胡乱画了个押,将笔还给董俊才,就抬起秤上的筐向煤台上走去。
常辽问道:“董师傅,他们这工钱是怎么算的?”
董俊才笑嘻嘻的答道:“论斤,4分钱一公斤,也就是2分钱一斤。”
“那他们一个人一天能背多少?”
“这个……这可就不好说了,具体分人。年轻力壮点的一趟能背百十斤,一天能背八九趟、十趟都有可能,那就八九百斤、一千斤了。但年纪大点或者年纪太小的,比如这个孙老旺,六十好几的人了,背不了多少,平常一趟也就五六十斤,手脚又慢,一天也就能背五六趟,所以一天下来也就三百来斤吧。”
常辽在心里算了一下,这么算下来,这个孙老旺一天还挣不到10块钱,刚才摔那一跤可能损失了一二十斤煤,就是几毛钱没了,对他而言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损失,难怪他那么伤心。一边想着,就从兜里掏出10块钱,恰好孙老旺倒完煤拿着空筐折回来,他就将那10块钱递了过去:“孙师傅,刚才我是想拉您一把,没别的意思,没想到害您摔了一跤,对不起,这10块钱是我赔您的,您收着。”孙老旺却似乎被吓到了,蹦着往后躲开了两步,才看了常辽一眼,也不敢伸手接,只是低垂着头不吭声。
杨顺发抬手一拍常辽的肩膀,哈哈笑道:“常兄弟,你这是干嘛,你是好心帮他,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的,哪能让你赔。再说了,就算赔也不是这么个赔法。董俊才,下一趟给他多算点,就给他往上头加……看常兄弟的面子上,加50斤吧。”
董俊答应一声,转头对孙老旺说道:“听见没,孙老旺,别他妈跟死了爹似的再号丧了,大队长说了,下一趟给你加上50斤,还不赶紧谢谢大队长。”
孙老旺刚拿起背篓准备要离开,听见这话又停住了,脏兮兮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露出两排黄牙:“谢谢大……大队长。”
“哈哈,别谢我,要谢就谢我常兄弟。”
“谢……谢谢常……常老板。”
常辽看着他干笑一下:“孙师傅客气了,刚才对不住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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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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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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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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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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