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常辽就换上了全套下井装备,准备和张培华一起下井。八点半刚过,两人一起来到人员出入的那个井口,张培华先领着常辽进了旁边的一间小房子做登记,这里的工作人员显然和张培华很熟了,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
登记完之后,张培华抬手指着墙上用相框装起来的几张图纸对常辽说道:“下井之前你先看看这几张图纸,尽量记在心里,记得越详细、越准确越好。特别是井下剖面图和运输系统图、风巷系统图,一定要记牢了,万一在井下碰上什么意外,这些路线对于逃生或许会有很大帮助。不光在这里,以后你下任何矿井,这个环节都是最重要的,一定不能疏忽。”
常辽答应一声,就认真看起图来。这些图纸虽然上面的标准密密麻麻,但其实并不复杂,只要先看明白剖面图,对整个井下的巷道结构有个总体印象,其他的运输系统、通风系统、供电系统、排水系统等往巷道结构里一套就都明白了。常辽看了十多分钟就差不多记住了,两人这才进入矿井。
一进入矿井井口,就明显能感觉出来空气比外面潮湿的多,地面两侧靠边各有六七十厘米宽的水泥台阶,一边上一边下,中间是供物料矿斗上下的铁轨,台阶与铁轨之间露出来的地面呈现黄黑色。两壁都是密密麻麻、大碗口粗细的支撑坑木。巷道呈一个十六度的斜坡倾斜向下,开始的十来米因为外面的天光能透进来,还算亮堂,再往深处就靠墙壁上的照明灯照明了,每隔三四米一盏,虽然灯光不算亮,不过照着走路还是够了。
一边往下走,张培华就和常辽说起了下井的工作目标和工作方法。因为最终目的是推荐这家企业上市,推荐的前提是了解,所以首要任务就是了解清楚这家企业的所有情况,矿井作为企业的生产地点,第一目标当然是弄清楚这口井的生产状况。
生产状况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未来可持续生产能力,简单来说就是结合煤矿提供的勘探图纸,以及井下各个开采面的实际进度,计算出这口井探明储量已经开采了多少,还剩多少,再结合开采效率,就可以计算出这口井还能生产多长时间。另一方面就是观察判断这口井的开采效率,简单说就是要弄清楚这口井一共有多少人、多少设备参与生产,在不同气候、季节的产量是多少。虽然这些数据煤矿方面都会主动提供,不过投行不能一概相信,还必须得自己再核实一遍。
末了张培华又说:“这些工作都不复杂,但是需要有耐心,这其中容易出问题的主要在两个方面。首先就是生产效率,比方说他们平时每天产煤100吨,但是在咱们下井观察的时候他们突然加派人手提高产能,一天产了120吨,咱们如果把这个当作他们的日常生产数据,那么计算得出的这口井的生产效率就比实际效率高了20%,生产效率高对企业股价当然是个利好,但因为他们实际上并不能持续保证这样的效率,最终这20%的差距就会在产量、销售额、利润等方面体现出来,那就变成造假了,咱们投行是要担责的。所以咱们要有耐心,不能只观察统计一两天的数据,而要持续不断的盯两三个月,然后再来判断他们的真实生产效率。”
“可如果他们持续两三个月都保持高强度生产,每天都产120吨煤呢?那咱们不还是被骗了吗?”常辽问道。
张培华说道:“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应付咱们就能持续那么长时间保证这个生产效率,那就说明这口井本身就有能力达到这个效率,平时只是因为犯懒,或者一些管理上的原因才达不到。将来上市之后,监管部门以及投研机构给他们施加的压力可比咱们大多了,他们肯定也能够持续保证这个生产效率,那就等于是弄假成真。这也是企业上市的另外一重意义,引入外界监管,倒逼企业改革,提升效率。”
常辽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点头应是,张培华又说道:“另外一方面,他们井下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设备,小的比如这墙上一盏照明灯,大到一台掘进机,这些设备中有些是很值钱的,比如像重型掘进机,一台就要几百万。这些所有设备又都属于企业的资产,最终会在他们的资产负债表里体现出来,所以这方面他们也有可能会造假。具体手段不外乎两种,要么是以次充好,明明是a型号,他们把它说成是b型号,价值可能就增加了几万、几十几万。要么是修改出厂时间以降低折旧,一台设备95年花100万买来投入使用,到今年折旧了50万,只值50万了,他们说是98年才买来投入使用的,折旧20万,就还值80万,这就凭空多出30万资产来了。但不管使用哪一种手段,都要在设备的标牌上动手脚,要识破就得靠咱们的观察。所以所有价值比较高的设备,咱们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要记录下它标牌上的内容,看清楚特征,回头查询专业资料核对。至于设备使用年限问题,咱们在一线只能从一些老工人嘴里了解情况,但是不一定可靠,所以要是有怀疑的话,就记录下来交回厂部给陆总他们,由他们通过企业过往年份的重大设备采购清单票据去核实。”
“嗯,我明白了。”常信笑了笑:“想不到这看似小学生都能干的工作,原来里头还有那么多道道。”
“干咱们这行,越是简单的东西就越要注意,这一条不光在这里、在煤矿适用,面对任何企业的时候都适用。”张培华说道:“上市可以为企业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而且把自己包装的越好,这种效益就越大,所以理论上任何企业在筹备上市的时候都有造假的冲动。因此咱们接手任何一个项目的时候,首先都要假定这个企业存在问题,假定它主动提供给咱们的所有资料都有问题,然后去逐一核实。而如果真有造假问题,往往就是发生在这些最简单的环节上,比如刚才说的,修改个设备标牌,他们派个工人来就搞定了,成本可能就几块钱。相反,在一些复杂的系统里反倒不容易动手脚,系统越复杂,牵连就越多,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一个地方做了手脚,可能就要继续在十个地方做手脚才能掩盖,成本太高,而且哪个环节稍有不慎就暴露了。”
“我记住了,谢谢张总。”常辽又问道:“张总,那如果咱们发现他们真的存在问题,该怎么处理?”
张培华摇头笑叹道:“原则上来讲,咱们应该立刻制止,要求他们改正。不过……不过实际操作中,还要看具体情况,比如像我刚才说的以次充好这种情况,结果等于是有一部分资产是他们无中生有出来的,像这种情况就必须得制止。但还有些情况,他们并没有无中生有出什么资产,只是把资产在时间或者空间上做了些调整,比如今天一号井产煤100吨,二号井产煤200吨,明天反过来,一号井产煤200吨,二号井产了100吨,但他们为了体现生产稳定,在表上记录的却是今天明天、一号井和二号井都分别产煤150吨,总量都是600吨,结果都一样,这种情况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毕竟人家是咱们的客户,咱们也不能把人家惹急了,否则最后一拍两散,咱们也吃亏。”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行人巷道和煤车巷道交汇的井底车场,已经能看到一些生产的痕迹了,常辽看过巷道图纸,知道这里距离地面的垂直距离已经超过100米了。继续往下,沿途的工人逐渐多了起来,有装运的,有检修的,有换班的,基本都认识张培华,一路不停的有人跟二人打招呼。
继续走了十来分钟,两人来到一条水平巷道里,一侧的墙壁上有运煤栈道将煤源源不断的运入主巷道。按照在井口看到的图纸,常辽记得这条巷道应该是270米长,尽头有一个开采作业面。巷道里有点积水,刚到鞋帮子那么深,这在井下开采中是很常见的情况。
张培华忽然停下脚步,用矿灯照着一侧巷道壁接近地面的地方问常辽:“这个地方你能看出什么问题来吗?”
常辽盯着他灯光照着的地方看了看,巷道壁靠近积水水面的地方,壁上有一条明显的水线,比积水水面高出大约15厘米左右。他弯下腰去摸了摸水线和水面之间的那段巷道壁,又摸了摸其他地方,感觉那一段明显要更潮一些,显然就在不久之前,积水水面应该都还到壁上水线这个地方。ωωω.χΙυΜЬ.Cǒm
常辽略微想了想,壁上的水线非常明显,显然不是一两天形成的,应该是很长时间积水都到那个位子,才能留下那么明显的水线。现在时值盛夏,正是一年中雨水最多的季节,按理说应该也是井下积水最深的时候,可水位反倒没那么深,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排水系统平时没有现在这么“管用”。想明白这些,他就说道:“我觉得是他们的抽水机平时没有像最近这么大功率的运行,所以平时的积水就是到这个地方。”
“脑子很好使嘛。”张培华笑了笑:“节省成本,一天两天效果不大,可长年累月下来,就能省出不小的一笔钱。类似的猫腻只要咱们细心,并不难看出来,不过这种问题属于无关紧要的,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说完就又向前走去。
常辽站在原地略微迟疑了一下,巷道里的积水到鞋帮子确实无关紧要,还可以起到降尘的作用。可按照那水线的深度,明显没过脚踝了,矿工们长年累月在这里进出劳动,肯定会对身体健康有影响,而且不是一人两人,是几十上百人,这怎么还能说是无关紧要呢?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张培华已经走出七八米远了,巷道里光线不好,所以这么点距离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了。常辽急忙追上去,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讲了出来,张培华听完之后也没吭声,继续默默的向前走去,又走出七八米才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常辽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一路下来你也看到不少了,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这口矿井的生产水平,就在咱们国内而言算先进吗?”
常辽摇摇头:“我没见过其他矿井是怎么生产的,但是我感觉好像使用人力的地方太多了些,有些环节,比如装运,明显可以使用机械替代,并不难实现,但他们依然在使用人力,所以应该算不上先进吧。”
张培华点了一下头:“你一个刚工作一星期的学生都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问题,你觉得这个矿上的工程师、技术员们会想不到吗?”
常辽一下就愣住,看着张培华。张培华又说道:“他们显然也能想到,可他们就偏偏没有进行相应改造,而是坚持使用人力,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为了……为了降低成本?不对不对,长期使用人工的成本肯定更高。”
张培华笑了笑:“你就把这个问题当成你接下来在这个矿上工作的一个课外作业吧,留心观察、思考,只要想明白这个问题,你也就能想明白为什么我会说抽水机平时不管用也无关紧要了。而且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搞清楚其中的逻辑,对你今后也是大有好处的。另外,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多人都知道,中队长李国富应该都知道,但是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去问别人,因为自己独立思考得到的答案,总是会更有用些。”
常辽愣愣的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张总。”
张培华又转身继续向阴暗巷道的更深处走去,常辽这回没有犹豫,赶紧跟了上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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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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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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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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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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