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围的高楼林立中,这栋楼层数并不算高,但郭林吾一上天台,看到周边的群楼时,还是有“一览众山小”之感。冬日的空气是肃杀的,寒风伴着白茫茫的天,让一切看起来都不是那么清透。这里很像港片里惯用的场景,主人公一谈判或是想不通什么事情时,都会跑到天台上来。
一阵猝不及防的寒风,吹得郭林吾一个寒颤,他笑言“这是要演大片了”。
芮雪先到,已在等他。
“你们刚才在说我什么?”芮雪问。
“哦,我们都是在开玩笑的。大家平常都是那么说话,口无遮拦惯了,你别介意。”
“他们在说我什么?”芮雪很想知道。
“他们在猜,你是不是……”郭林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很难开口。
“喜欢女生?”芮雪笑了,“回去告诉他们,我还是比较贪恋男色。”
“不好意思。”
“没关系,经常有人误会我,习惯了。”
天台上寒风沁骨。芮雪有备而来,裹着一条宽宽厚厚的大围巾。而郭林吾是突然领命而来,出来时只披了一件办公室里常备的薄风衣,风把风衣的下摆吹起,颇有一种风起云涌、要在这里厮杀的感觉。
“我们俩要是再往边上站一站,”郭林吾哭笑不得,“过一会儿下面该有很多人围观了。”
“这样头脑清醒一点,你只要很老实,很快就可以回去了。”芮雪幸灾乐祸的。
“你这也叫酷刑逼供吧?”
“差不多。”
“好,你问吧。”郭林吾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目光相撞。
芮雪看郭林吾的眼神里,却不只是“逼供”这些内容,而是像老友相见,却不知如何说起的那种眼神。芮雪理智,将眼神速速收回,低头望着灰色的水泥地,“那个男人来找我和我妈了。”
“谁?”郭林吾当即反应过来,“刘沛?”
“对,就是他。大年三十那天,他突然出现在我家。”
郭林吾诧异地看着她。
芮雪慢慢抬起头来,面对着前方苍茫又毫无生机的楼群,“原来我真的不是我爸亲生的啊!”
芮雪看来早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了,郭林吾想。她那么冰雪聪明,又那么敏感,怎么可能浑然不知?她打扮得很酷,装出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无非就是让生人勿近,来保护自己心中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她成长中经历了什么。ωωω.χΙυΜЬ.Cǒm
现在,所有的秘密就这么轻易地被揭开,芮雪看起来却很从容,也或许她早已经抱着枕头哭过很多次了。郭林吾想,芮雪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郭林吾忘记了冷。
芮雪接着说:“小时候就风言风语的,但我那时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我爸一年四季都在外地,我总觉得他是在逃避什么。我就一直奇怪我爸我妈怎么能走到一起呢,他们明明就很不般配,虽然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做丈夫做父亲,他都是合格的。”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郭林吾想到自己,“我们俩真像。我也是一直生活在秘密当中,只不过你比我被骗的时间更久。”
“为什么是现在?”芮雪突然问。
“什么?”
“为什么是现在才来认我?”芮雪冷冷地一笑,充满讥讽,“因为penny死了,才想起当年被抛弃的母女吗?呵呵。”
问题份量太重,郭林吾没有回答。两人都那么悲怆地、心事重重地直视着前方。冬日的天并不晴朗,前方高高低低的楼层,交错无序的天线,在他们眼里早是空无一物了。
“你爸知道了吗?”郭林吾问。
“他知道真相。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
“我是说,他知道刘沛来找你们了吗?”
“知道了,他说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芮雪神情很落寞,“我爸昨天打电话,说在工地上摔伤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神。我一会儿就请假去办签证,我要去看看他。”
“怎么会这样?”郭林吾心惊。
“我的事,你是知道的,是吧?”芮雪突然侧身,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也是刚知道。”郭林吾承认,“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是因为太事关重大,我没有权利决定这件事情的走向。”
“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会理解。”郭林吾苦笑,“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好像也没有权利决定这件事情的走向。我以为我挺洒脱的,但现在看来,我只是假洒脱,别人可以不在意,我爸妈总得在意。”芮雪的围巾被风吹到了另一边,她把围巾重新裹好,说:“姓刘的男人说,让我去他们公司上班,一去就是副总的职位啊。哈哈,你说我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姓刘的男人……芮雪只能这么称呼他。这么多年,她只叫惯了一个人“爸爸”,就是老芮。
郭林吾想到了杨清灵,她也是公司的大股东,她会同意吗?不过这纯粹是杞人忧天,郭林吾知道,刘沛既然把这件事捅破了,就说明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你妈妈是什么态度?”
“她非常希望我能去,她说那是刘沛欠我们的。”
说到这里,芮雪突然有点心酸,大概是对妈妈的决策有些失望。郭林吾看着被寒风吹的嘴唇发白的芮雪,表情那么默然和麻木,觉得很心疼。
芮雪继续说:“我现在明白了,如果我妈真的想和这个男人一刀两断,这些年大概就不会和他藕断丝连,原来她一直都在等机会,让我再认这个有钱的爸爸。她不恨吗?我想应该恨吧?我在想如果这个姓刘的男人是个穷人,他一直纠缠我妈的话,估计我妈会被报警吧?”
芮雪的眼圈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又马上风干。
出来得匆忙,身边没带纸巾,郭林吾把袖子伸到芮雪面前,“拿袖子擦擦吧。”
“我有围巾。”芮雪把头埋在围巾里,过一会儿又钻出来,“好了。”
“豪爽妞!”
“大年三十晚上,我跟我妈吵了一架,我妈哭得很伤心,我就心软了。虽然我知道她那连续几天的悲伤是故意演给我看的。”芮雪眼泪又流下来,她继续拿围巾拭干,“我跟我妈说,我爸没本事,却拿出全身的力气去赚钱,只为了把我这个不是亲生的女儿养大;另外一个抛弃了我们,只是在他失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之后,又回过头来念旧搞情怀。这两个男人,有什么可比性?”
“阿姨怎么说?”
“我妈说,我不懂她。她说她不是为了钱,而且也不会离开我爸,仅仅是希望我能去刘沛公司上班而已。她说这是个好机会,既帮了刘沛,还为我安排好了前途,呵呵。”
“那你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芮雪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现在做事已经不能只考虑自己了。”
“我不想让我爸再受苦了。”一想起在国外受伤的爸爸,芮雪就非常难受,“不知道他有没有人照顾。我也想让他将来过得轻松点,但以我的能力,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呢?”
“芮雪,你怪你妈吗?”
“我以前不理解,我想如果有个男人曾这样对我,我一定会和他死生不复相见。我还怪我妈对我爸不专心,仅仅把我爸当成个挡剑牌,一直在暗地里和刘沛交往。可现在又似乎理解她了,她还是对刘沛有感情,而感情是谁都不能控制的,也不是用什么道德就能约束的。她当年完全可以把我打掉,可她还是顶着压力把我生下来了,所以不管人们怎么说她,我感激她,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道德里面也有很多是糟粕。”郭林吾说;“我想她同意你去刘沛公司,也只是为你打算。”
“我知道。”
郭林吾调侃她:“要是换作别人,横空出世一个那么有钱的老爹,早就认爹去了,就算不是亲爹,都会认干爹的。芮小姐太有风骨了。”
芮雪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我有什么风骨?我俗的很!我现在就恨不得他能给我们一大笔钱,让我爸不用再跑到非洲去建铁路,我也不用天天挤地铁换公交上班那么辛苦。哈!我真是太好命了。”
郭林吾听着芮雪自讽自嘲地这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你决定要去刘沛的公司了?首先,你要知道,虽然你一去就是副总,可你面临的应该是一个龙潭虎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听我妈的,我对我妈毫无办法。”芮雪苦笑,“虽然我对刘沛毫无好感,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父女情分,可如果这样做我妈高兴,我就去做。将来,如果刘沛再一次抛弃我,那正好可以向我妈证明,不要再相信这个男人。那边我可以去,但我不会单纯地把未来都寄托在刘沛的身上,我对他不信任。”
“我与刘家这辈子也不可能会断了,如果你也去那边工作,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
芮雪歪头看他,不是很明白郭林吾的话。
“你不知道,我与刘家是有协议的,我有照顾刘沛夫妇的义务。”
“义务?”
“对,分文不取的。是我家欠他们的情。”
“明白。”芮雪突然想起来,“对了,刘沛似乎知道你认识我。”
“看来是已经知道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随时等候召唤!反正也没什么秘密了。”郭林吾已经全然放下,随后深沉地望着芮雪,说:“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一定要比penny幸福。芮雪,我希望你能代她幸福。”
“放心,”芮雪笑了,帅酷的脸变得非常好看。她和penny一样,平日愁容比笑容多,假笑比真笑多,她们都忘了自己的笑容原来如此好看,“我尽量不要像她那么傻,去喜欢一个根本无望的男人。”
“希望不要再碰到像我这样的男人了,”郭林吾自我挖苦,“世间凡是用尽力气去单相思的,都是死路一条。像penny,像你妈妈……所以我宁愿你能俗气一点。”
“那苏卿呢?”
“她不一样,因为我也正好爱她。”
“我明白了。”芮雪坐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走吧,再不下去,我饭碗不保了,毕竟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有生存的技能。”
“是啊,再不下去,我这小身板都不保了,我还没儿子呢!”
两人相视会心大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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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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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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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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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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