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就难过,但又因人家一句话又开心的情形实在是太奇异了。
他的情绪好像轻易就被三爷掌控了。
他知道这样不好,可他竟也甘之如饴。
荀欢凝视着坐在床边陪伴他的人,好奇地小声问道:“三爷也不仔细问我缘由,就这般说护就护,就一点不怕惹祸上身吗?”琇書蛧
裴仪好笑道:“你都躺我床上了,我再后悔不也太迟了吗?”
荀欢自认欢场老手,如今听了这话竟莫名羞涩,心里也暖洋洋的。
他不自觉地就想笑,可身上的伤实在是太重,他竟是想笑都难。
荀欢吃力地低声道:“三爷,你知道十三年前的坤平之战吗?”
裴仪面容一肃。
她家阿爹那日曾提了一嘴,说是荀将军在坤平之战惨败,之后便被灭了族。
“我曾听人提起过,但也只是随便一听,并不怎么了解这场战役。”裴仪低声道。
她现在压根儿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自己音量稍微一大眼前这位战损美人就会承受不住。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呢。”荀欢有些自嘲地笑了。
他将目光转向了头顶的天花板,似乎只是空洞地望着,神情似是飞越到了很久远的从前。
“坤平之战打起来的时候,我才刚满五岁。”荀欢幽幽道,“我阿爹是那场战役的主帅。”
裴仪心里微微一疼,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我当时很不高兴,因为阿爹领兵出征那天,正好是我五岁的生日。”
“他都还没来得及给我庆生呢,就急吼吼地跑了。”
“我当时追在阿爹屁股后面哭闹,嚷嚷着想要阿爹留下来陪我过生日。”
“结果,阿爹也没回头哄哄我,直接出门就翻身上了马。”
“我冲到门口对着阿爹的背影大喊:‘我最讨厌阿爹了。’”
“阿爹理都不理。”
“和阿爹同行的那几个叔叔还舍得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们每个人都在笑。”
“我当时都气坏了,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在笑话我。”
“阿兄也站在一旁笑我哭鼻子。”
“阿姐跑过来哄我,告诉我不要再哭了。”
“阿姐说,生日的时候哭不吉利,出征的时候哭也不吉利,对着人家哭更是晦气。”
“我当时就不敢哭了。”
“但我还是很生气。”
“我想着,等阿爹打仗回来了,阿爹一定要补一个生日给我,不然我才不原谅他呢。”
荀欢说到这里就沉默了下去。
裴仪心里微微一抽。
她自然是清楚,荀将军哪里有机会补生日?
此战惨败后,荀将军便遭了灭顶之灾。
“后来,一群官兵来我们府上抓人,说是我阿爹叛国了。”
“我阿兄当时就和官兵争辩了起来。”
“我想冲过去帮阿兄,但忠叔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拉着我藏到了一个角落里。”
“我亲眼看着官兵抓走了我阿兄和阿姐。”
“我看到……李嬷嬷牵着她的孙子走出来说,说……”
荀欢顿了半晌,才幽幽继续道:“她说小少爷还太小了,求官爷们网开一面。”
裴仪微微一怔。
李嬷嬷说这种话是故意要引起官兵误会,让他们误以为这小孩就是荀府的小少爷。
“但官兵们怎么可能听李嬷嬷的,直接把她孙子带走了。”
“我当时又怕又难过。”
“我才是荀府的小少爷啊……”
“那群官兵抓错人了都不知道吗?”
“我想冲出去把李嬷嬷的孙子换回来,但忠叔一直摁着我。”
荀欢眼里有一点点湿润。
他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略有些哽咽地道:“李嬷嬷的孙子叫何长生。”
裴仪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何长生。
取名为“长生”,不就是父母长辈希望孩子能健康长寿吗?
可惜,这孩子……
“长生和我一般大。”
“但他比我听话,比我懂事。”
“我老是喜欢欺负他。”
“我知道他眼馋我的玩具,我偏不给他。”
荀欢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悲愤之意。
“他这个人特别笨,特别好骗。”
“那日,李嬷嬷给他说,小少爷要和他玩一个游戏——如果他假扮小少爷,能让那些官兵都认不出来他是假少爷,那他就赢了。小少爷会把玩具都给他玩。”
“何长生这个笨蛋就信了。”
“他上断头台的时候……都还以为刽子手在和他玩游戏。”
“他还问刽子手他现在可不可以回府领玩具了。”
“这个笨蛋!”
荀欢微微红着眼眶狠狠地骂道。
裴仪目露哀戚。
这种情况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荀欢才好。
“我哪里值得别人拿命来换?”
荀欢想起了自己惨死的兄长。
兄长当年已是十二岁的少年郎,是他荀家世子,聪明又明事理……
“为什么活下来的就不是阿兄呢?”
荀欢声音中染了哭腔。
“不管是阿兄也好,还是阿姐也好,他们都比我聪慧懂事,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他们呢?”
“要是他们活着,他们定能为荀家翻案。”
“他们定能做得比我好……”
荀欢眼角湿润了,哭腔愈发浓了。
“三爷,我好怕……”
“若是此番我去了地府,我该如何向阿爹他们交代?”
“我没有让白家昭昭恶迹宣之于天下,没有让荀家冤屈得以洗刷……”
“我什么都没有办到……”
裴仪心都揪了起来,低头一瞧,才发现荀欢竟然哭了。
但他哭得很隐忍。
不是那种非要哭个天昏地暗想把所有委屈都宣泄出来的架势,而是无声默默流着泪,好似万念俱灰,不知何去何从。
裴仪心下一阵难受。
她这才想起来,纵使荀欢日后是那令人闻之胆寒的恶魔将军,如今也不过是个才十七岁的少年郎而已。
他也年少冲动,他也痛苦迷茫,纵使表面看着比同龄人精明阅历多,其实也不过是把那份迷惘与害怕深深藏起来了而已。
裴仪轻轻给荀欢擦去眼泪。
眼泪滚烫滚烫的,沾到她的指尖又很快凉了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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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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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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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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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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