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月一身素稿,由小夕搀扶着。随行护驾的是大学士图海带领的十名禁卫军,个个都是大内高手,全部乔装混在送葬队伍里。队伍日夜兼程,终于在两天后到达扬州。薛莹的故居在扬州江都县,皇后早已派人提前布置好了一切,赎回了薛莹的祖屋,只是却已物似人非。
关于薛莹的事,冰月知道的很少。只是从记事开始,就是薛莹一直陪在她身边。除此之外便是薛莹留给她的那条丝帕。想到这里,她忽然又伤感了起来,薛莹的离开不仅是她的伤,也带走了她关于母亲的全部线索。
扬州自古是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走在扬州的街上,记忆忽至,不久前来扬州时,她的世界还是一片空白,可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竟是沧海桑田的巨变。
扬州比起京城,气温能高一点。秋高气爽,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小商小贩比比皆是,并不逊色于京城。小夕自从薛莹出事后,一下子成熟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没大没小的。忙完了薛莹的后事,便陪着冰月在扬州街上散心,两人都是普通民间打扮,图海带着三名高手也不远不近地在身后保护着。
突听前方阵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红色的碎屑铺了一地,冰月挤进人群一看,只见一家名叫“泉水雅阁”的字画店前围了一大群人,里面更是水泄不通。
小夕见冰月一脸兴致勃勃,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便说:“一间字画店开张还这么轰动,想那主人一定是不寻常的,要不咱们也去瞧瞧可好?”
冰月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有个颀长的身影,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身影便一闪而过。她微微含笑没有言语,而是问一旁的图海,“前面是谁家的店?”
“是陆家。听说这个陆家的掌门人不过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年初时打败了马家,成为扬州第一首富。”图海似乎对这个生意人很有兴趣。
冰月笑说:“这个陆家我倒是听过,不过据说他家只是经营钱庄、酒楼等生意,怎么现在还开了字画铺了?”望向那拥挤的人群,一张熟悉俊朗的脸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我倒是对这个陆家掌门人感兴趣的很,可否劳烦大人替我安排一下,希望这个陆少爷能赏脸一见。”
图海因身负皇后之命,好生照顾这位公主,闻言便连忙着手安排去了。
正如图海所说,陆家已经是整个扬州甚至是整个江南地带的首富,关于陆家掌门人陆泉的传闻更是扬州人茶余饭后的热点。据说他虽然已到成家年龄,却从没见过他身边有过什么女子。今天,他筹备了半年之久的“泉水雅阁”终于浩浩荡荡地开张。这个“泉水雅阁”不同于一般的字画店,应该说是一间慈善机构。里面的字画全部都是各个朝代的遗珍,卖回来的钱全部用来救济穷人。这个事情被扬州人传为美谈,“泉水雅阁”的开张也是众望所归。
陆泉坐在账房里,面前是一摞摞的账本资料,风光的背后是无限的辛劳与汗水。开张仪式终于顺利完成,好不容易才得一片空闲,端起一杯热腾腾的雨前龙井,茶香氤氲在脸上,疲惫的身心瞬间舒展开来。
“泉、水、雅、阁……”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父亲大仇得报,陆家也一展拳脚。可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少爷!陆少爷!”
陆泉很反感在沉思的时候被人打扰,有些不悦地揉了揉太阳穴。进来的是字画店年轻的小厮,陆泉问:“铺子可是有什么事?”
“铺子一切都好,客人都已经入席了。”那小厮指了指门口,“少爷,有人要见您,看样子不是本地人。”
话音刚落,陆泉就见进来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那男人虽是一身普通商家打扮,但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英气勃勃,体型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那人操着一副浓浓的京城口音,语气并不怎么客气,“陆先生,我家小姐想见见您,麻烦跟我走一趟。”
陆泉冷笑,他纵横商场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就连有些达官贵人,王亲贵胄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眼前这人素未谋面却如此狂妄不羁,这让他很不爽。他面露不屑,问:“你家小姐?呵!本少爷还以为是何方人士呢!”
那人咧嘴一笑说:“我家小姐知道陆先生性情豪爽,定不会轻易移步的。只让我转告您,她是京城的水,前来报答陆先生的救命之恩。”
京城……水……陆泉蹙了蹙眉,一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扑面而来,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那人腰间的一枚象征身份的玉牌上,笑着双手抱拳道:“既是京城来的贵客,陆某人自然是要见一见的,还请大人带路。”
“客梦居”是全扬州最大最顶级的酒楼,位于扬州最繁华的大街上。一般普通老百姓根本难以涉足,几乎成了官家和富商的私人场所,总是人满为患,车水马龙的。可今日却不同,听说是被人花重金包下了整个二楼,楼梯口站着四个体型魁梧的大汉,来来往往的百姓们好奇地驻足凝望,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出手这么阔绰。
冰月站在二楼窗口处若有所思,想起上次在扬州时也和陆泉来过这里,这次故地重游,心情却是异常沉重。虽是南方,可秋季的风还是丝丝的一阵凉,小夕走过来为她披上一件织锦绣面银色披风,见她一脸惆怅便轻声安慰说:“图海大人刚不是来报说陆先生马上就到了么?您还是过来坐下歇会儿吧。”
“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陆家如今富甲一方,想必陆先生的日子也是过的舒坦。”
冰月莞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他的志向逍遥,富甲一方并不是他所想的。恐怕这豪爽天性,其实挺寂寥的。”
“小夕愚钝了,格格说话总是这么高深莫测。”小夕扶着冰月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这时,图海来报说:“启禀公主,陆先生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陆泉一袭宝蓝色长袍,手握一把纸扇疾步走上楼来。许久没见,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多了一份稳重。陆泉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冰月,眼角瞬间浮现一丝久别重逢的激动,道:“真是水儿?”
冰月低头一笑,“陆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陆泉的脚步停了下来,听见她这么叫自己,于是忙跪地道:“草民陆泉见过柔嘉公主。”
“陆先生有恩于冰月,况且这是在宫外,不必这么多礼。”
陆泉这才起身,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冰月。眼前的她一身乳白色软绸罗衣,用淡粉色绸子配做领口,头上也只是几点粉翠的银饰珠花,鬓角斜插着一朵小巧的白色丁香花,虽是素雅简洁,却也恰到好处地衬出黑亮的柔发和俊俏的脸,像一朵迎风的百合。
自上次一别后便没有了消息,陆泉不知道她在宫里过的好不好,一开始还托京城的朋友打听着,只是没过多久便是帝后大婚,普天同庆,再后来就忙着张罗泉水雅阁。紫禁城里的事情并不是他一介草民可以知晓的,因此从那以后,两人便再无联系。可现在陆泉一看,只见冰月消瘦了不少,眼睛里也是浓浓的一层雾气,没有了先前的那股子灵气,他便知,她在宫里的日子是不甚愉快的。
“陆家一切可还好?”
“都还好。”陆泉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问:“你怎么样?怎么看着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次来扬州是有什么事?”
冰月不言语,端起眼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清冽刺鼻的酒气顿时呛得她眼睛发酸,一时竟没有了言语。她在心底早已把陆泉看做了亲人,可委屈却又不想说,只是含糊了几句便将话题移开了。而陆泉也纵横江湖许多年,很会察言观色,从她眼角的凄婉和嘴边的犹豫,加上发髻间的那朵小百花便大抵知道了一些,只是他素来性子温和,别人不想说的自是不会多问的。于是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多半都是回忆一些之前的趣事儿,也不知说到哪里,陆泉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蹙了蹙眉心问:“你在宫里可有遇到什么麻烦?”wWW.ΧìǔΜЬ.CǒΜ
“何出此言?”冰月见陆泉忽然话锋一转,严肃而好奇地问。
“说来也是家丑。府上有个下人曾被收买,好像透露过你在扬州的事情……我起初以为会给你带来什么不便,可后来也没了下文,没见着有人来盘问什么,便想着会不会是虚惊一场。”
“被谁收买了?”冰月心里一紧。
“具体我也不清楚,当初靖王爷来扬州找你时,曾经留下过一幅画像,事隔许久后又被人找了出来,我在思量着会不会是宫里有人在查这件事……可这件事情是太皇太后下令对外封锁的,怎么会有人私下里抗旨呢?”
冰月听陆泉说完,只感觉后背忽然一冷。有人在查这件事情么?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紧紧地握住眼前的酒杯,忽然联想到薛莹莫名自杀的事情,当时知道她在扬州的除了薛莹小夕她们,就是成扬和几个随从,难道……冰月想了想,这才把薛莹的事情告诉了陆泉。
陆泉听完侧目道:“你怀疑薛莹是因为被人查到了你在扬州的事情,才以死保住秘密?”
冰月点了点头,脸色忽然变的苍白,“若是因为这样,那就太可怕了,不知道幕后的人还想干什么。”
陆泉微微眯起眼,将眼睛瞥向一旁的窗外,良久才道:“这件事情就算被查出来也不至于一死的,我怀疑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你仔细想想,薛莹死之前有没有暗示过什么,或者留下什么东西。”
冰月思量了一番,从怀里掏出那枚叠的整整齐齐的手绢,因为那丝绢一直被冰月贴身收着,上面若有若无地沾着丝丝海棠花的香气。陆泉接过来一看,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零零星星绣着几朵桐花。
陆泉的眼睛再也不能离开,多年前的记忆猝然而至,他的手指细细地掠过那片片花瓣。略微思索了片刻,将一旁未喝完的茶水倒在了手绢上,片刻功夫后,右下角竟神奇般地出现了一个娟秀的字,仔细一看,是用小篆绣成的“雪”。
冰月惊讶万分,这是隐水绣,同样惊讶的还有陆泉,他目光迫切地问道:“这个东西是谁的?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和雪婶是什么关系?”
“这是薛姑姑给我的,薛姑姑说这是我额娘的遗物……我不知道这个……”
“你额娘莫非真是宋宜雪?”陆泉的眼神变得笃定起来,这条手绢是宋宜雪的没错,他记得很清楚,宋宜雪最喜欢的就是桐花,她的绣工栩栩如生,世间再无第二人可以比拟,“你可还记得我以前问过你母亲是不是汉人的事情?”
冰月的心头微微一颤,手心已经紧张的出了汗,可嘴上却机械地反驳,“我额娘是安亲王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虽是语气强硬,可心里到底慢慢没有了底气。忽然想起每次在问这件事情的时候,薛莹都是巧妙地避开话题,似乎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陆泉动了动嘴唇,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一样,说:“我救你回陆家的时候,就发觉你长的与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位婶婶十分相似。她是陈将军的夫人,只是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冰月慢慢理清了思路,陆泉严肃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可宋宜雪是扬州人,是汉人,那和我……”她不敢再想下去,这些事情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的,眼前似乎有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向她扑来,而她自己就像个被缠住的蚕,寻找不到呼吸的空隙。
陆泉郑重地点了点头,蹙眉道:“这也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地方。我唯一肯定的是宋宜雪最喜欢的就是桐花,她的所有绣样上都有桐花。你可曾听过扬州有一门失传已久的隐水绣,那便是宋家的祖传技艺,到了宋宜雪这一代,因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加上宋老爷子对这个女儿极其疼爱,便将这隐水绣的技法当作嫁妆给了陈家。陈家当年是扬州有名的大户,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没落了,这其中的原因我到现在还不清楚……”
冰月喃喃自语道:“若隐水绣是宋家的,可为什么薛姑姑也会?薛姑姑也是扬州人,她说是因为曾经的一面之缘才偶然间学到的。”似有一道灵光闪过,冰月终于找到了一丝出口,蓦然问道:“陈将军……可是叫陈士庸?”
“是。”陆泉点头,隔了半晌才说:“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曾是你阿玛,也就是安亲王的部下。”
冰月不敢再细究下去,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她对额娘的印象便是“伊尔根觉罗氏”、“安亲王侧福晋”。可如今这么一个“雪”字,却将她瞬间卷入了无限的黑暗中。
扬州……隐水绣……薛莹……陈士庸……宋宜雪……之前被她忽略的种种忽然一个个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原本风和日丽的扬州不知何时竟阴沉了起来,一片乌云悄悄遮住了太阳,周围出现了一个昏暗的光圈。
世事总是难料的,阴晴不定。
而与此同时,紫禁城的上空阴云密布,一场倾盆大雨呼之欲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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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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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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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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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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