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证实李俶的推断,话音刚落,半空里春雷轰鸣,狂风骤起,一时室内室外门窗“乒乓”乱响,内侍宫女们叫唤着关闭门窗。瞬时大雨瓢泼,闪电如长空利刃,泛着淡紫色光芒,穿透云层和窗棂隔断,“劈喳”一声霹雳,在沈珍珠身上划过一道寒光。沈珍珠情不自禁一哆嗦,那边厢,已隐隐听到李适的哭叫声。
夫妻二人步履匆匆,正待去看护儿子,室外靴声霍霍,风生衣瘦俏身影闪现门口。李俶微有耸目,要知风生衣在刑部任职,本是绝不能入行宫,只是李俶为防有事,私授一块腰牌予他,嘱其除非十万火急,万不能使用。
风生衣神情极为焦虑,上前一步沉声急促禀道:“请殿下速去救建宁王。”又一声惊雷劈空,穿金裂石,沈珍珠头脑迷茫如晕。
“怎么回事?”李俶在问。
“属下不知。只晓得陛下已赐下毒酒,由李总管亲自去元帅府向建宁王颁旨。此时,怕已将至元帅府。”
沈珍珠见李俶脸色顿时煞白,一缕子冷汗由发际慢慢渗出来,她从未见过李俶这样心慌意乱,一时也就吓住。李俶手一沉,重重撑在门上,似是努力平息这一阵突发的慌乱,随即咬牙沉声道:“快,我们走。”说话中,疾步如风,连风生衣暂且抛在后头。
此时雨愈发忘形得意,倾泻如河水肆虐,沈珍珠立即回过神,大声唤道:“取伞!”几个伶俐点的宫女早备好伞在旁,听了她的话立即递上。她一把夺过,急匆匆往李俶去处追赶,严明立即紧紧跟上她。
沈珍珠提起裙摆,深深浅浅踏过重重庭院,一口气跑出行辕,李俶的人影早已不见,雨如织幕,激起烟尘蒙蒙,远方近处,处处迷离不清。严明劝道:“王妃还是回去罢,殿下自会处置妥当,雨大风急,您不可有任何闪失。”
沈珍珠不理他,只问道:“元帅府往哪条路走?”严明怔了怔,先是不回答。沈珍珠冷笑道:“你不说,本妃便一条道一条道地找,还怕找不着?”
严明无奈,叹口气道:“某为王妃引路就是。”
一柄油伞,可能遮住这漫天风雨?
沈珍珠所虑在李俶与李倓兄弟情深,李倓一旦出事,李俶情何以堪?长久以来,李俶一直在承受挫败失意,一样样失去原本所有,从长安基业,至金城郡,他还能失去多少?李倓素来与世无争,为何招来灭顶之灾?肃宗如此狠心,为何要诛杀亲子?琇書網
若真有万一不幸事情发生,只愿在那一刻,她能伴他左右,虽不能分担痛苦,亦是荣辱与共。无数次,都是他,以他一人之躯,为她分担痛苦伤悲。她为人妻子,可尽到多少责任?
在这般的紧要关头,她再不能由他独自承受?
泥泞遍染长裙,发丝一缕缕的垂下水,浑身沉甸甸,衣裳层层湿透。
她的模样敢情已十分狼狈。
元帅府的守卫欲要拦阻她,严明喝道:“大胆,还不拜见王妃!”守卫忙忙下跪。
沈珍珠随意摇手,正往内闯,面前人影蠢动,数名内飞龙使和内侍撑起三三两两的伞,簇拥着一人迎头走来。定睛一看,正是李辅国。
李辅国见了沈珍珠,恭恭敬敬迎来,低了头,那雨便顺着头上撑的伞哗哗流将下来,将他的面庞遮住看不清表情,他的音调原是婉转有致的,说道:“王妃也来了?咱家也是奉旨行事。咱家在陛下面前跪求半日,求陛下原恕建宁王则个;可建宁王罪犯结党自固,陛下当真是龙颜狂怒,立即颁旨赐毒酒一杯,咱家也没得法子。王妃与建宁王殿下叔嫂一场,快去看看啰,好歹还悬着一口气。”
沈珍珠见到李辅国就知事情不妙,此时更嫌他啰唆,“嗯”了声便直往内走。严明抢步在前,对沈珍珠道:“建宁王办理军务之所在后院,王妃请随某来。”
这元帅府系征用凤翔当地豪绅私邸,其规模虽稍逊行辕,也有大大小小上十处庭院。沈珍珠之心犹若足下道路,起伏曲折,乱若风中飘絮,府中处处灯火摇曳晃动,不知李俶寂寞廖落在何方……
严明终于止住脚步,指向面前敞开的大门,艰涩说道:“就在这里。”
明烛高举,光灿灿辉煌如昼,沈珍珠抬眼便与李俶目光相接。
有一丝痛,从心头一点、一点荡漾,层层叠叠散开。她那两弯蛾眉,不禁深深锁在一块儿,全身都发冷了。
他眸中,是悲,是怒,是忧,是忿?
就算当日他误会她,狂怒而后失悔,她也未见过他这般的眼神……
人生,原是生离与死别,反复演练回环,让人的心趋于麻木无痛,诀别于悲怆哀愁。但总有一些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她缓缓上前,李倓委顿榻上,合目不动,眉心有一抹墨黑,宛若上好徽宣,拖曳中绽开点点墨汁。李俶肃立于塌前,仿佛凝伫。行至李俶身旁,几乎同时,她与他双双伸手,紧紧握在一处。
李倓哼了声,梦呓般地唤道:“林致——”。他已经喝下毒酒,尚存气息,没有死去。
李泌站在李俶身侧,低声道:“我刚给倓服下一株百年人参,或可让他多活三两个时辰,鹤顶红天下剧毒,无人可解……”
这一句话提醒了沈珍珠,她立刻回身对严明道:“快,快去请长孙先生师徒!”神医国手在凤翔,死马且当活马医,李俶也醒悟过来,急声吩咐严明。严明答应一声,疾奔而去。
李倓咳嗽,嘴角渗出一丝黑红的血,喘着气道:“是,……在临死前,我只盼能,……能……再见,再见……林致一面。”
李俶扶起他的头,放在自己肩上,沉声道:“你绝不会死,长孙先生一定能救活你……不必担心,父皇气恼不及思索而已。我今夜就去跪求父皇,他必定能饶恕你。只要你不死……一切都可以改变。”
李倓笑着摇头,哇地喷出一口黑血,道:“我这种人,死,死有余辜……我,我……再也不能……不能帮你……大,大哥……你,定要多加,多加保重防范……”
这是成年后李倓第一次唤他为“大哥”。
一母同胞,至亲骨肉,少失亲母,同气连枝。少年时光里,每一步,悲与喜,情与愁,总与他休戚相关。断臂割足,亦不会有如此之痛。
李俶声音哽咽:“你何以不拖延一时,明知我得知消息,一定会来——为何想都不想,就喝下毒酒?”
李倓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李俶袍袖,断断续续地说道:“嗯,……老实说,是我不想活了……在这世上,活着毫无意思……”说着,双目慵懒地缓缓阖下去。
李俶急了,连连摇晃他身躯,喝道:“林致马上就到,她一定能救你,你要坚持住——”
李倓攥李俶袍袖的手本渐渐松散,听到“林致”二字,仿佛又来了力气,仍攥住不放。
这样的等待何其辛苦。
墨色丝丝渗透,李倓的脸一点点灰黑,轻轻喘气叹道:“林致……她,……不会来了?”
沈珍珠静静地看了李倓好一阵,方用肯定的语气说:“不,她一定会来。无论她是否还记得你,无论她是否还恨你,她都会来……”
李倓脸上划过一道惊喜,“真的?……”勉力睁开双目,朝门的方向望去,慢慢坐正身子……
慕容林致白衣胜雪,外间明明雨下如注,她的衣裳似乎未有丝毫淋湿,轻扬素袂,云髻高挽,水态云容,翩翩走来……
李倓朝她探手,那若死潭的眸中燃起些丝希冀,脉脉唤道:“林致——”
慕容林致漠然止步,眼睑不起微波,如风若云拂过李倓面相,淡淡对身后长孙鄂道:“他中的是极品鹤顶红之毒。”再不往前走。
李俶跳起来对长孙鄂道:“先生,你们有解毒之法,对不对?”
慕容林致已转身,步履如常,往门外走。李倓长吁一口气,手若有千斤重,一分分垂下,眸色灰暗,“通”的往后仰倒。
李俶抢步上前,一把搀起李倓,见他面色漆黑,双目紧闭。长孙鄂的手搭上李倓脉搏,须臾,李俶连连急问:“怎么样,怎么样?”
长孙鄂道:“毒已入肝腑,现在是昏死过去。熬不过一时三刻。”
李俶心中冰凉:“先生也没有办法了吗?”
长孙鄂叹气道:“我是没有办法了。这世上,唯有,唯有林致可以救他。”见李俶面喜有喜色,接着说道:“只是,她定然不愿救,不然,也不会转身就走。”
沈珍珠急急插言道:“林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倓?”
长孙鄂道:“林致这两年精研药理,日见精进。去年,她以百种毒草入药,配以回纥雪域剧毒无比的腹蛇毒涎,制成天下独一无二的毒药,正可与鹤顶红毒性相克,以毒攻毒,达到解毒之疗效。”目光缓缓移至大门,慕容林致人影渺然,“她终究不能原谅李倓,不肯救他。”
沈珍珠大惊:“先生,你是说,林致已经恢复记忆了!”
“她采集腹蛇毒涎,几乎被毒蛇咬中,当时情景凶险之至。她也就在那日,突然恢复记忆。”
极度的伤痛,极度的凶险,这样的碰撞,终于让慕容林致找回丢失的过去。
慕容林致行走在雨中。雨水溅湿她的裙衣,裙裾随风轻轻摇曳,单薄而脆弱的背影。
“林致——”沈珍珠在后低低唤她。
慕容林致没有回头,似是自发自语的轻笑着,停下脚步,任那雨水浸透每一寸肌肤。“你可知,当年被师兄救出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大雨……”她似哭似笑,望着灰蒙蒙的苍天,慢慢地说。
沈珍珠落下泪来,停步,听她诉说。
“师兄把我救出。一见师兄,我便好似从一场噩梦里逃出来,……不知该怎么做,该去何方。脚下每一步都是坎,好长……好长,我好像是拼命地往前跑,雨发狂地打在我脸上,但我顾不得。脑中有团乱糟糟的东西嗡嗡的向外冲撞,什么都是黑乎乎一片,后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回到长安,我竟还抱着奢望……谁想到,倓,他不要我了,他那样狠心……把我赶出府门……”
慕容林致全身每一处都在颤抖,都是抑制不住的悲痛。
沈珍珠走上前,由后背紧紧搂住她的身子。慕容林致失声痛哭。
这彻骨寒心的悲痛,她隐藏了多久?或者连她自己也瞒过,以为可以释怀,以为可以用他物来填充遗忘,原来不能。对于女子,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伤痛更摧人心肝!
慕容林致在痛哭中,坚定决绝地说道:“我,绝不会救他。”
此番归来,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淡然,她那句“公子有礼了”,都背负如山重荷,林致啊林致,坚韧如竹,远胜过她沈珍珠所想!然而终究是纤弱女子,她既有哀,更有恨,重逢李倓,这般的意难平、情难分。天似穹弩,笼罩四野,老天生物,何以如此残忍暴虐,世间无数女子男儿,承受人间至苦,于这浩瀚万物中,形同蝼蚁。
“你一定要救活他!”沈珍珠无力的劝道,“不然,你会后悔一生。”
“不!”慕容林致泪雨纷流,挣脱沈珍珠的搂抱,跌跌撞撞往前跑几步,回头哭道:“我恨他、恨他,既然恨,为何要惺惺作态,我的药,可以救世间任何一个人——只除了他!”说话间,已从怀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羊脂玉瓶。
“林致,不可!”
在沈珍珠高声急唤中,慕容林致惨笑,扬手,将那小瓶朝天抛去。
沈珍珠闭上双目,不忍见这玉碎琅当。
却听得耳边衣袂破空之音,穿透雨声,睁目,李俶身形如掠空云燕,飞身提纵,飘忽着地,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接住那脂玉小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唐荣耀:珍珠传奇更新,第四十四章 也从吹幌惊残梦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