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不住就扑腾,随便抓了个桌沿往下按,想撑住身体,结果那个想象中的“桌沿”不知为什么忽然一歪,倾斜了四十五度角,云栾煜整个人失去重心,顺着桌子的倾倒滑下去,及其狼狈地摔在地上。
不仅他摔在地上,桌上不知道什么瓶罐杯子稀里哗啦地滚落下来,砸在他身上,然后在地板发出响亮的声音。
一定还有橘子,从水果筐里翻出来,一个接一个滚下桌子砸在他脑袋上,然后滚远了。
在整张桌子翻下来砸在云栾煜背上的同时,他竟然还迷惘地想了一下:“橘子?哪儿来的橘子。”
不疼,相比这些乱七八糟砸下来的东西和摔倒时撑了一下地板的手,云栾煜真正感到剧痛的是胃,那个冰冷翻搅的器官被强力震动,几乎让他喘不过起来。
他趴在那儿,没有动。
他不动的时候没愤怒,也没伤心。
那个瞬间他几乎是平静的,有一种灵魂跌出躯体的空洞。
但是江清沂吓坏了,好像就是吓傻了,冲进来把桌子扶起来,发出毫无必要的响声,然后爬过来七手八脚地把那些摔烂的东西丢出去,抖着胳膊来扶云栾煜,声音找不着北:“栾煜你没事吧?”
云栾煜仍然没动,心里想:我没事,但是嘴上没说,有点不想说,无所谓。
江清沂就立刻急了,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摔坏?你不要怕,我打电话叫医生。”
云栾煜心想:不用叫医生,叫医生干什么。
然后他很平静地推开江清沂,自己扶着胃,站起来。
他觉得身体有一点不自觉的颤抖,他想控制,控制不了。
江清沂仍然语声惊恐:“你怎么了?你,你不要这样,你摔疼了吗?”
她讲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哭腔却越来越重。云栾煜心里一阵柔软,摇头说:“没有,我没事。”
他一边轻声说话,一边摸到卧室门,走进去。
江清沂愣了片刻,同手同脚地跟进去,发现云栾煜已经踢掉鞋子,和衣倒下,但是和平时不同,他没有笔直地盖进被子,而是蜷缩身体背对着他,紧紧靠在墙角。
江清沂手足无措地站着,看着云栾煜抖着手指,把被子拉起来。
江清沂就伸手帮他拉被子,云栾煜好像被火烫到一样惊跳,而后说:“谢谢。”
他讲话的声音仍然是平静的。
江清沂觉得心碎了,茫然地道歉:对不起,你是不是胃疼,我给你重新冲杯药好吗?”
云栾煜摇头。
江清沂说:“可是你这么疼,受不了的。”Χiυmъ.cοΜ
云栾煜忽然开口说:“清沂,放过我吧。”
江清沂没听清,又或者是听清了但是没理解:“什么?”
云栾煜把身体蜷缩起来,用一种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寂寞又顽强:“我说,清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江清沂沉默,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云栾煜终于缓过一口气,低声说:“你走吧,我向你保证,不跳海,不跳车,也不跳楼。”
江清沂低下头,觉得眼底鼻腔都滚烫而温热。
她并没有存了伤害云栾煜的心,恰恰相反,她是带着对云栾煜的尊重和热爱来体恤他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云栾煜天然带着一点亲切,可能是因为云栾煜太好看,又太孤单。
和她一样孤单,彷如玻璃铸成的海洋之心,苍茫地站立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甚至不如一块礁石,可以迎风破浪,愈久弥坚。
她还站着,云栾煜在激烈的疼痛里察觉到她还站着,不得不积攒起全部的力量,耐心地安慰她:“清沂,天晚了,你忙了一天,去休息好不好?明天我就不跟你的车出门了。我想歇歇。”
他讲话都很吃力,听上去轻飘飘的,江清沂的不甘愿终于输给了心疼,半晌说:“那我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云栾煜听见温柔的关门声。
他空荡地睁开眼,空荡地盯着眼前空荡的墙壁。
他疼得太激烈,没办法以为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江清沂没有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云栾煜还是按照跟她出车的时间洗漱完毕,甚至想了一下,要不要换一件白衬衣。
他当然没有换。
他上班时常要穿白衬衣,但是除了上班之外,他从不穿它。
今天早上他从衣柜摸衣服,茫然地想起江清沂,说不清具体想到他什么,就随手扯下来一件衣服,再摸的时候震惊地发现,应该是件白衬衣。
不可以。
他不能因为自己暂时瞎了,就骗自己说,那可能是件蓝色灰色格子条纹或者白色以外任何一种花样的衬衣。
他认真地把它挂回去,很平整地。
挂好之后他甚至把扣子也一颗一颗扣紧了。
然后他关上柜门,颓然坐下。
还好,江清沂没有来。
幸好。
他枯坐了很久,风吹过窗帘时他以为门响,惊跳了一下站起来。
后来门真的响了一回,他又坐着没动,一直到门铃不响了,门外的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懂的话,都消停了之后他走过去,把门打开,摸到门把手上挂着外卖。
他不想知道外卖是什么,随手放在桌上,想起来喝水,又觉得自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就煮了一壶热水,放凉了,吃掉该吃的胃药。
他知道自己不是胃病,是心病。
也许是两者都有,他不想深入分析。
反正无论多少的痛苦,都是他应得的。
跟清沂的最终离开相比,他所承担的这些,哪里算得上痛苦。
盲人也同样分得清天亮和天黑,他枯坐在那里,感觉到太阳从东边照亮从西边降落,使他整个人均匀地被晒过。
他还感受得到阳光。
而江清沂,一直到夜幕降临,也没再出现。
云栾煜在那个傍晚想了几个可以离开的法子。
他可以随便找个人,帮他点开手机,而他只需要给自己的副经理打个电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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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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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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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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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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