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坐到她身旁，把保温水壶打开，倒冒着热气的水出来，递给江清沂说：“来，喝点热的哈，尝尝甜不甜？”
江清沂默默地看着他，就着他的手喝口水。
水是清甜的，不知道云栾煜往里头加了什么好东西，而且它热得刚好舒服，但是它落到江清沂胸口里，让她感到迟钝又蔓延的疼痛，经久不散。
她低头笑笑，跟云栾煜说：“你自己喝，你也喝啊，很好喝。”
云栾煜就笑眯眯地把剩下的水喝了，抱怨道：“都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干巴巴的吹西北风，家里的床多舒服？金医生说了，你要多休息，要保暖，要多吃饭，知道吗？”
江清沂好脾气地点头，说：“嗯。”
云栾煜用手指刮她鼻子：“还说自己乖呢，淘气包。”
江清沂说：“我一直努力做一个乖小孩。”
云栾煜迅速地看她一眼：“喔，是吗？”
江清沂深呼吸，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说：“是。我有记忆的时候，被一对西北乡下不能生养孩子的夫妻收养，其实就是买了，好像是买了2000块钱，那是我长大的地方。”
云栾煜默默地咬紧后槽牙，把手伸进江清沂长长的袖口里，捉住她缩起来的手：“怎么了？干嘛忽然想起来说这个？”
江清沂说：“趁着我还记得，我想告诉你，那样你才知道我是谁，不然，等我不记得了，那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知道我是谁了。”
云栾煜笑一笑，回答说：“好，江清沂，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但是没关系，你只要想说，我就喜欢听。”
江清沂说：“我们家很穷，我爸这辈子就干两件事儿，喝酒、打人，我妈能种地的时候，我们家的地就是我妈种。”
“那块干巴巴的亩产到户，一年打出来的麦子最多就是够我们全家的口粮，没余钱。后来我妈身体不行了，地就是我种。”
“我收出来的麦子，都拿进城里去，交给那种奇怪的饭店，专门要吃绿色食物那种，换钱回来，买粗粮食，然后剩下的钱给我妈，她到处藏，还是经常给我爸搜出来喝酒。”
云栾煜跟他肩并肩地坐着，不说话。
江清沂说：“云栾煜，我告诉你，我从那时候，就很本事！我卖的麦子，比别人都贵出去好几毛钱一斤，但是后来，我妈生了个弟弟，然后我妈身体就垮了，我弟弟整宿哭，吃不上奶。”
她说自己事情的时候仿佛讲个故事，但是提到妈妈和弟弟，不知道怎么就显得激动，低低的嗓音听起来颤抖。
她说：“我就想给他吃上奶粉，我去城里的时候，看见那些商店里，都卖奶粉的。”
云栾煜把外套捡起来穿上，忽然文不对题地问：“江清沂，我能靠着你吗？”
江清沂一愣，还没明白云栾煜要求什么，那家伙就往下缩了缩身体，凑过来，把头枕在江清沂肩膀上。
江清沂鼻子一酸，柔声说：“要不不说了吧，想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云栾煜说：“有。”
江清沂乐了：“什么啊？你又知道了？”
云栾煜说：“嗯，凡是跟江清沂有关的事儿，都是很大很大的事儿，我一件都不想落下。我全部都想知道。”
江清沂说：“傻瓜，无缘无故的让自己伤心。”
云栾煜说：“无所谓，你反正都只会让我伤心。”
江清沂说：“云栾煜。”
云栾煜说：“嗯，伤心好，哪个恋爱不伤心？伤心伤完了，就过去了。”
为了能给弟弟吃上奶粉，那时候还不叫江清沂的小小的江清沂开始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找活儿干。
主打绿色食物的饭店并不真的卖绿色食物，或者他们是真假参半，所以他们也卖酒、也卖肉、也卖笑。
那个时候的社会鱼龙混杂，也许和今天的世界还不一样，很多灰色的黑色的地方都嚣张地生活着、张扬而五彩斑斓。
在那以后很漫长的岁月里，江清沂都稳稳当当地跟酒打着交道，那是她跟这个行当相处的最初启蒙，和此刻她所做的、这个干干净净令人喜欢的行业不同，她那时候，是被餐厅老板送到隔壁的舞厅，负责给客人开酒的。琇書網
她那时候真的长得不好看。
她这么说的时候还在笑，告诉云栾煜：“我可黑可瘦了，就是个农村孩子的怂样儿，而且你看我现在，也是小鼻子小眼对不对？那时候啥啥都没长开，更丑，可是咱就有本事！就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就能把舞小姐和酒客都伺候高兴咯，你信不信？”
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笑容就仿佛是喝醉了，半分清醒半分张扬，仿佛是回到那个久远的记忆里，看见霓虹闪烁，七彩的灯球在头顶上旋转，耳朵里充满着奇妙的迪斯科音乐，现在只能用来跳广场舞。
云栾煜依偎着她，用婉转的声音配合她夸张的描述：“信，而且谁说你不好看了？你从小就好看，特别好看。”
江清沂嘿嘿笑两声，半晌说：“那种地方，乱，被警察抄过几次，抄的时候老实两天，抄完就完。”
“但是我知道警察局是什么地方了，我跑过一回，是从家里一直跑到城里，跑到警察局，想报警，想让警察帮我找家里人的，云栾煜，我跑过一回。”
“是个春节，可冷，大年三十，我跑了一整夜，我跑到人家警察局门口了，云栾煜你要是那时候当警察就好了，我就抱住你的大腿不撒手，你给我找到亲爹亲妈也成，你收了我也成，我就赖上你了。”
云栾煜说：“我要是那时候就当警察，我一定不给你找亲爹亲妈，我就收了你，藏在被窝，永远都不给别人看见。”
江清沂忽然就红了眼眶。
她沉默很久，缓缓地说：“我跑了一次，我妈没了，我妈没了，我就得养我弟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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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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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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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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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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