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江清沂更早认得云栾煜,他开始在南京读医学院的时候见过欧阳警官,大概也是受到那人的拜托,偶尔对他照看。
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栓着他们所有人,密密实实地织起一张散漫的网,让他们顺着命运的脉络相遇,彼此辅助着往前走。
所以云栾煜来看赵咩咩,总是很随便。有时候比江清沂还随便。
但是这次江清沂自己来,小徵带了赵咩咩回去了,早教学校放假,幼儿圆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了。
江清沂和林静之间隔着白色的书桌和白色的电脑显示器,林静戴着近视眼镜,脸几乎要贴到电脑屏幕上:“哦,这个意思是,不太好?”
江清沂把白眼翻到了天花板上:“林大夫!您说您一个看神经病的大夫这么难为自己是何苦呢?看的懂吗您!”
林静把脸从显示器侧面露出来:“你闭嘴,我这里是精神心理科,不是神经病,而且你把检查记录拿来不就是给我看嘛,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有一种那个什么,全科大夫那种,可以考证的,我打算考一个。”
江清沂不关心他考什么证:“得了你别费劲了,这就是在您医院的专家那儿看的!不劳您全科大夫费神。”
林静想了想:“哦,你在别处看了吗?你上次住的那个医院给你看过的那老军医,看了没有?”
江清沂翻上去的白眼放不下来:“你都说是老军医了!那能跟看变戏法似的说看就看嘛!,以前那医院我也看了。一回事儿。”
林静点头,开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江清沂好奇:“不是,你干嘛?!”
林静说:“找专家啊!安排啊!给你治啊!不然你还想怎么着?!”
江清沂一把把他按在键盘上的爪子掀了:“滚滚滚,你们蒙古大夫都这么看病的是吗!根本不听患者主诉?!望闻问切懂不懂?!医德那?!”
林静屁股使劲儿,挪着自己的椅子从书桌后头溜出来,推眼镜打量江清沂:“哎?你不看病?那你找我干吗?我跟你说江清沂,您现在用不着绝望,对不对?!医药科学那么发达,只要积极治疗!都可以延长生命!年轻人要正面,别一天到晚丧啊丧的说人间不值得。”
江清沂说:“林大夫,我今天如果死了,那只能是被您气死的。”
林静摇头:“不不不您气壮山河的肯定死不了,说吧我能为您提供点什么服务。”
江清沂往后靠着,双手交叉,把两条长腿伸出去,架在林静大夫的办公桌上。
林静大夫运了两口气,觉得他面色严肃,终于没有开口制止。
江清沂沉默了一会,回答说:“我不知道。”
她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端倪,甚至不如带赵咩咩看大夫时那样迫切。
她靠在椅子里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跟林静说:“你帮我个忙,找个离这儿都远一点的医院,有大夫的,我上那儿去。”
林静觉得江清沂脑子坏了:“你上哪儿去?不行,就在这儿,这儿有我在有人把关,再不行老地方,让小徵跟着你。”
江清沂柔声说:“要是能这么办,我还找你干嘛,我这不就是不能这么办嘛。”
林静手推眼镜,认真注视江清沂半分钟,开口说:“因为云栾煜?你,我去你把人家睡了?”
江清沂翻白眼。琇書網
林静哀嚎:“禽兽啊!”
江清沂没回嘴,也没笑,闭上眼睛又睁开,露出一种难得的慌乱:“要了命了,林静,我要么跑路,要么得分个手,你说年后还来得及吗?”
林静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把目光重新放回电脑屏幕上,半晌诊断说:“还可以,我觉得这个看起来,没有之前严重。”
江清沂点头:“是,所以我觉得能好。”
林静说:“那就抓紧啊!还瞎琢磨什么呢?”
江清沂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问了,人家说一个月的疗程,我想着,我想着躲一个月出去,我觉得能好。”
她一边说,一边把腿从桌子上拿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脸:“没问题的,我是谁啊!我怕过谁!当初,当初那样都能活。”
林静说:“江清沂。”
江清沂仰头,忽然叹息:“但是这不是活着的事儿。”
林静说:“那是怎么个事儿?”
江清沂说:“林静,我特么就是个混蛋。”
她骂了自己,没打算接受安慰,好像林静不存在似的,就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么些年了,我自己一个人不能过吗?!我过得不好吗?!我觉得我过得潇潇洒洒的一点儿都不寂寞!我特么过了这么些年了,都过了这么些年了。”
她看着天花板愣了一会:“怎么就那么不能忍,怎么就忽然不能过了,我就是个禽兽。”
没等林静开口,她又骂:“人渣,混蛋,废物。”
她讲得很随便,没有愤怒,就仿佛是陈述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
林静叹口气:“已经是人渣了,现在改也来不及,您就认命吧。”
“云总不像你想得那样,跟个玻璃人儿似的。人家是战斗英雄,硬气着呐,从心灵到体力我看都甩你两个全马的距离。”
江清沂眼里竟然泛起一丝笑意:“是的啊,所以我就应该站到他跟前,告诉他说,云栾煜,现在开始你得伺候一个病人,伺候她吃喝拉撒,听凭她打骂埋怨,这么忍受个一年半载,然后这人可能就死球了,这人是我。”
林静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江清沂说:“不行,正常人办不出这种事儿。就算我是个渣,我也没脸。”
她说完,站起来,在林静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两趟,心烦意乱地说:“没事,你先甭管了,今天这事儿当我没说,我再想想。我想想。”
她站着讲完,推门往外走,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返回身跟林静告别:“走了,你别乱说。”她撑着门把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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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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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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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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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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