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沂蹲在床边儿给她穿鞋,穿上红色亮皮的丁字小皮鞋,手指灵活地系上迷你小鞋扣。
然后他起身把赵卷卷抱起来,好像搂婴儿那样把她打横在臂弯里,不再让她直起身体趴在肩头,以便欣赏外面的风景。
云栾煜的两只手都坏了,不能抚摸赵卷卷,就附身下去,在她脑门上轻轻亲一亲。
江清沂看看云栾煜,还有心情开玩笑,跟他咬耳朵说:“哎云美人儿,别光亲她啊,雨露均沾嘛。”
云栾煜不得不又给她气笑了。
小四合院里有棵歪脖子树,树下有石头圆桌和石头墩子,江清沂跟云栾煜仿佛退休的北方老大爷似的,坐在石头墩子上喝花茶。
黄昏的太阳好得感人,经过稀疏的树叉子照在赵卷卷的小脸蛋儿上。
江清沂怕她吹风,给她脑袋上扣了顶毛线帽子,厚实实的看着软乎。
云栾煜很抱歉:“清沂,我过来给你添麻烦了,也帮不上你。”
江清沂用下巴一下一下撩拨赵卷卷,回答说:“想帮忙啊!好啊!过来搭把手。”
云栾煜歪身体凑上来:“怎么帮,要不你把她放我胳膊上,我才能抱她。”
江清沂回头瞪他:“谁让你抱她啊!我让你抱我!”
她求拥抱的时候半真半假,嘴角一挑就笑起来。
云栾煜冲口而出地说“你走开”,肩膀却送了上去,在江清沂的后背上轻轻一推。
江清沂夸张地被他顶得直晃,呵呵笑着说:“哎呀没天理啊,人哦同情劳苦大众啊!”
云栾煜翻一个白眼,坐回去。
江清沂乐呵呵地用右手把茶杯抄起来,递到云栾煜嘴边儿给他喝,云栾煜张嘴她就把杯子挪远,云栾煜闭嘴他就把杯子再递过来。
三巡之后,云栾煜拉下脸来:“江清沂!”
江清沂说:“啊哈哈哈哈哈。”
云栾煜瞪她:“你幼不幼稚!”
江清沂笑笑,好好让云栾煜把水喝了,才放下杯子说:“没事儿,这会儿走,比长大了走好,长大了艰难,平白无故的,多受那么多年罪。”
他讲话的声音低沉,又仿佛是那种很高级的磨砂玻璃一样了。
云栾煜看着她把自己面前的茶杯倒满,带着茉莉花香的白色热气袅袅地升起来。
他闭上眼睛闻了,开口问说:“江清沂,像赵卷卷这样的孩子,也能长大吗?”
江清沂慢慢地点点头,回答说:“能,我小时候,在我们那里,就有那么个姑娘。”
每个孤儿,都有成为弃婴的理由。
那里的历史,还蛮悠久的。
那时候江清沂十三、四,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岁数,加上进入青春期狂躁,除了想逃跑之外,别无他求。
他们那里有个姑娘,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听说比江清沂还大两岁,是从小就在那里长大的。
那时候那里没有小红老师,也没有大庆和小徵,那时候的地方,是严肃古板的沈溪先生做ceo。
江清沂那时候凶巴巴的,凡人不理,唯一的游戏是在殿里摇签桶,看里面掉出来的命运是吉是凶。
白天她耍孤僻,经常裹着脑袋睡大觉,拒绝念书算算数,晚上就一夜一夜到殿里坐着,除了求签还打扫,把身上的衣服都擦得跟新的一样。
那时候,她经常整夜整夜听见哭声。
是少女的悲泣,伴随着半山的风,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江清沂知道那是小岚。
她的名字很好听,别人告诉江清沂说那是山间的雾气,弥漫又清高,被太阳一照就散了,变成天上的云彩。
这个“岚”字当然不是沈溪取的,据说是那个孩子被丢在医院时随身的一块襁褓里绣着的,说明是父母亲给起的名字,代表了她降生之前,爸妈对她曾经的眷恋。
她到底是先天脑瘫,还是出生时候用产钳夹坏了头,没人知道。
但是她脑袋不圆,头顶的部分被产钳夹扁了,留什么发型都掩盖不住。
据说她小时候还是可爱的,虽然脖子有点歪也不说话,但是能跑跳,经常被老师领着手出来玩。
那时候那里里孩子少,老师会带他们下去村里摘野花,村里有个孤寡的奶奶,很疼小岚,每次见她就给她果子吃,攒上几块画布就给她做裙子。
小岚不会说话,但是心里明白,知道奶奶住哪间屋,会自己去敲门,把小手伸给奶奶和她拉着。
她们处得亲密,那里就大门敞开欢迎奶奶常来。奶奶从70岁活到了85,算长寿了,80以后她就不怎么能爬山,小岚从7岁开始就不再能保持平衡,出门很费力,所以没有奶奶在的时候,她就整天整天呆在小院里。
没有人关心她的内心,她不会说话也不能笑,叫嚷大部分表达的是饿或者困。
但是谁知道呢,她也会长成一个少女,情窦初开,或者残酷一点叫做荷尔蒙开始发育。她不再喜欢出房间,整天整天在椅子上蜷缩,动不动就摔下来,蹭破了头脸。
蹭破刮伤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她从高处栽下来,断了脖子就有生命危险。
孤儿院的老师于是想了办法,给她打地铺,让她在地平面上爬行。
她没有办法爬行,地平面太低,阳光照不进来。
老师要抱她出去,她就叫喊、哭嚎。xiumb.com
大家不抱她出去,她就在暗夜里凄凉地哭泣。
这是江清沂年少时,对于一个残疾少女的最初和最终的记忆。
她谈不上对她同情,她对她也没有好奇。
在与世界为敌的年纪里,小小的江清沂是失去了共情能力的孩子。
唯独是有一个午夜,她在求签的时候,忽然决定给小岚也求一根。
也许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甚至不是为了小岚,而是为缥缈在暗夜里的哭声。
那个哭声好像有人格,是脱离了小岚的一种神识,落地生根,挥洒不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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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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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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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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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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