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童年沉默不语的小小的江清沂,仍然是他心底里最清晰的自己。
那应该是沈溪警官记忆中的、她的模样。
差不多看见那道墓碑的时候,江清沂就停下脚步,收起伞,把它立正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然后抹干肩头的水雾,再整一整并未散开的衬衫领口。
然后她深呼吸,抬起一个近乎温和的笑容,迈开长长的腿,三两步轻快地跳到墓碑前。
她对着墓碑保持微笑,甚至笑得更开心、更由衷了一些。
笑了一会儿之后,她低头看看墓碑上的照片,开口说:“沈叔叔,你看,我今年长这样儿了。帅吧?!”
照片上的人不说话,她重又挺直胸膛,自我肯定地点头:“嗯,我自己都经常被自己美得受不了,哈哈。”
然后她把拎在手里的巨型黑色旅行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摊出来。
她一边摊,一边抱歉:“现在公墓不让随便烧纸了,带来的这些都得到统一的焚化炉那边烧。”
“我先跟你聊一会儿,完事就去那边儿,但是先给你看看这么厚一堆应该够用一阵了吧,你可看仔细了,别以为我没给你送钱,再被别的坏人给偷了去。”
说到这儿,她又冲照片里的人乐:“应该不会哈,你就是专门抓坏人的嘿嘿嘿。”
小小的黑色香炉,细细的白色静香,袅袅的青烟,用一种比雨丝还袅娜的样子,缓缓摇曳。
香是一种奇妙的发明,无论多么潮湿的天气,它似乎都能焚化,寄托那些已经说不出口的哀思。
江清沂打开香烟盒,从里面抽一支出来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打横放在墓碑前,看它红色的火光冥灭。
好半晌,那口被她吞得极深的烟才从他的鼻腔里滑出来,绕过他的耳目,飘着散开。
“故人西辞黄鹤楼。”江清沂把玩着手里的香烟盒,看上上面烫金的“黄鹤楼”三个字,自言自语:“人家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你呢?你这辈子应该不懂什么是扬州、什么是烟花吧?真是白活了。”
这仿佛是一种嘲笑,她说完,撇撇嘴,伸开长长的腿一屁股坐下,倚着沈溪的墓碑眺望远方:“每逢佳节倍思亲,古时候的人怎么那么会说话呢。”
她抬手拍拍冰冷的墓碑,柔声说:“沈叔叔……你想我吗。”
深灰色的墓碑被雨水冲得干净,仿佛江清沂挺透的侧脸。
不笑的时候她面颊棱角分明,鼻梁和下颌一起显现出凌厉的线条。
但是她看着墓碑的眼神很软,轻柔得,仿佛还是个幼童。
童言无忌。
她低沉地开口说:“我很想你。”
然后她歪头靠在墓碑上良久,发现铅灰色的天幕亮得扎人,嘟哝道:“幸亏我眼睛小。”
然后她抬手给墓碑上的照片搭了个凉棚,挡着迎面扑向沈溪警官的那些雨:“你这种浓眉大眼的,应该很容易进水吧?”
挡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沈叔叔,这么多年了,你的家里人,还没来过吗?”
凝结的雨水从她刀削般的面颊滑落,滴进余烟袅娜的小香炉。
江清沂说:“沈叔叔你告诉我,你家的小孩叫什么名字?我都回家了,他也该来看你一眼。”
她天微亮就出门,在雨中坐了许久,天光渐晴,陵园里的人多起来。
人们开始经过她,她便站起来,走出去。
她沿原路返回。
这条原路,她往返走过十年,从小小的少年长成大人。
她也走得很远过,但是始终,在每一年的这一天,她仍然只会走这一条路。ωωω.χΙυΜЬ.Cǒm
这是她中秋佳节唯一认得的路。
回家的路。
坐上破旧的公交车,她晃悠了半小时,几乎瞌睡过去。
然后她经过熟悉的小镇,忽然看见卖石榴的摊贩。
走山路郊道的公车很随意,她问能不能停,司机就停了。
她于是跳下来,脱掉湿透的外套,把黑色衬衫的领口解开,终于找到一丝活气。
广西地方不产石榴,中秋出现这种水果,一定是为了上供从远道送来。
石榴大颗而红润,但是长途颠簸,皮起了皱。她站在小摊前发呆,卖石榴的爷爷看见一身严肃的青年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险些当她是留洋归来的华侨,操着口音问她“是不是买石榴来祭祖”。江清沂回神说“不”,爷爷又呵呵笑着说:那就一定是来拜拜。
江清沂笑一笑,不置可否。
她知道这里有古庙,但是古庙她从来就不缺,要拜拜当然可以,但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所需要的。
她放下旅行袋,买一个石榴。
就在她付好钱,把石榴放进旅行袋又直起腰来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茂盛的榕树底下,她看见那里笔管条直地坐着一个人,那个端正的坐姿,那张冷淡的漂亮面孔,还有那双清澈得可以映出世间万物的眼睛,她简直,都熟悉极了。
那双眼睛此刻正不知看着哪里,又仿佛是什么也没在看。
江清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走上两步又停下,朝树下的人吼过去:
“云栾煜!”
“江清沂你好,见信如面。
现在是不是没人写信了,希望你不会觉得写信古板。
石榴非常好吃,你说的关于它长途运输所以不再新鲜的话,是不对的。
它是与北方石榴不同的品种,来自云南,皮薄而籽粒丰满,是深红色的。
就是因为你不肯切开它吃,才没看到,它的里面是很美好的。
你问我平时的工作,除了云氏的总裁,其实还有这个,据你所知的,我现在是在南京。
其实这里一开始只是个爱好而已,在日复一日的时间里,却不知不觉坚持了这么多年,这里承担了我很多的情绪,借此也与你分享。
这里的山区很巨大,且景区密集,非常需要安全保护。即便如此,我平时的工作还是枯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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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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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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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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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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