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那些内心亲近大汉的国家,在明面上,却都臣服于匈奴的右贤王,不敢让赵无伤看出自己的异心,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杀掉。
赵无伤彻底掌控了西域。
弄玉却隐隐不安,她看出了赵无伤的野心:他最大的愿望是夺取汉室江山。为此,他不惜投靠匈奴,借助匈奴的兵力,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但有韩城在,他连玉门关都进不去,这宏图大志根本无法展开。
于是,他便退而求其次,想要整个西域,他想成为西域的统治者,独立于匈奴和大汉,把西域变成他的王国。尤其是在杀楼兰王这件事上,他的意图就更加明显了。
赵无伤有自己的傲气,这么多年来,他隐忍低调,甚至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不是为了做一个匈奴的右贤王。
让弄玉不安的是,一旦赵无伤真正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不管是匈奴、还是大汉都不会放过他的,那时候他将再也没有可以凭借的力量。
弄玉想跟赵无伤好好谈一谈,可他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还要时时巡视西域诸国,在楼兰的时间并不长。弄玉知道,不管她如何伪装,她跟赵无伤都不可能会到成婚之前,那段甜蜜无忧的时光了。
“母亲。”星河打断了她的沉思。
弄玉这才察觉到自己又走神了,勉强收回心神,对星河笑道:“怎么了?”
星河嘟起小嘴,委屈道:“我下午不想跟苏伯伯读书了,我想看鹃姨练剑。”
赵无伤把弄玉和星河接回楼兰不久,就安排苏复教星河读书,要不是星河的年纪太小,身子骨嫩,没有力气拉弓,说不定他连骑射都要让星河去学了。
星河现在才三岁半,每天都要早起,跟着苏复读书,弄玉心疼儿子,想要替他说句话,想当初她七八岁才跟着夫子学识字……
赵无伤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是因为你小时候太过顽劣,才懵懵懂懂过了这许多年。从明天起,你跟星河一起去读书!”
弄玉给星河求情,不但没有效果,反而从伴读变成了学生,每天安排下星河之后,还要跟苏复探讨学问。
现在虽然赵无伤不在家,但苏复对他们的学问却不敢耽搁,每天都来给他们授课。
听见星河想要去跟鹃儿去玩,弄玉知道小孩子天性好动,星河也不例外,但最后还是咬咬牙,拒绝道:“不行。你父亲不准。”
“可是父亲不在家呀!”
“父亲不在家也不行。”弄玉拍拍他的头,安抚道,“要不然等下午读完书,母亲和鹃姨带你到河边去抓鱼?”
星河不情愿地撇撇嘴,半晌才勉强答应:“那好吧。”
弄玉安抚了星河,哄他上床午睡,等他睡着,弄玉也想睡一会儿,抬头却看见绛妤迎面走来。
上次有绛妤的帮助,二哥才顺利从莫赫手中救出星河,弄玉感激绛妤出手相助,两人的关系也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看到绛妤到来,弄玉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绛妤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她朝着弄玉翻了个白眼,问道:“我来找我的男仆。郭羽呢?”
郭羽当初为了救星河,答应给绛妤做个侍从,弄玉现在听了绛妤这孩子气的话,忍不住好笑:“我二哥在敦煌呢,不在这里。”
绛妤脸上有些失落,但她又不想让弄玉看出来,因此脸上更冷漠,也更倨傲了:“他不是你哥吗?怎么不跟你一起?”
弄玉笑道:“汉人家里的规矩,女儿出嫁后,不管以前跟父兄多亲近,那都是别人家的人了,自然是跟丈夫一家居住的。”
绛妤冷笑道:“你母亲是匈奴人,你又嫁给了匈奴人,却时时刻刻还以汉人自居,也难怪我的王父不承认你的身份!”
弄玉自嘲道:“是啊,费力不讨好的事,我做的还少吗?到头来,反倒把两边都得罪了,自己还落不得好。”
绛妤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你原本不必如此。”
弄玉应道:“我原本是不必如此。但倘若不作为,那就不是我了。”
绛妤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那美丽无忧的脸上也显出一丝忧愁来:“我这次来,是给你报信的。你知道,我时常留意燕夫人,她近来……”
提到燕夫人,弄玉就觉得头疼:“燕夫人又怎么了?”
“那天她跟我王父商议,要不要恢复你匈奴的身份,王父不同意,他说你外祖父原本就对匈奴有异心,他是因为投降大汉才被杀的,不可能恢复他的王号,也不可能恢复你的身份。”
绛妤从头娓娓道来。
弄玉有些疑惑,好端端的,燕夫人怎么又想帮她恢复身份?
以她对燕夫人的了解,燕夫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利可图,那如今帮她恢复身份是想算计什么呢?
弄玉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对绛妤说了,绛妤原本就很少参与这种勾心斗角的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猛然想起自己这次来找弄玉的意图,一拍手,惊叫道:“呀,我都忘了,这次来找你的目的了!”
她便继续往下说道:“我有个妹妹,叫妱绿,只不过不是一母所生罢了。她母亲去世时,阿绿年纪还小,自小就跟着燕夫人长大,跟我这个姊姊不亲,跟燕夫人倒是很亲近。现在妱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燕夫人就想把她嫁给赵无伤!”
弄玉看看绛妤笑了。
绛妤看着弄玉这古怪的笑容,说不出来的瘆人,美丽的眼睛里全是戒备警惕:“你笑什么?”
弄玉扭头朝床榻上看去,星河正睡得香甜,目光温柔地收回视线,笑道:
“燕夫人为了控制赵无伤,果然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听你的意思,既然你这位妹妹更听燕夫人的话,那当初她怎么还想让你嫁给赵无伤呢?”
绛妤冷哼道:“还不是因为我母亲和外祖父的缘故,匈奴有三大贵族,你知道吧?我外祖父一族便是其中一支,兰氏的子孙官职时代世袭,从左右贤王到左右大将军的手下都有兰氏的子孙,燕夫人自然想让赵无伤娶了我,拉拢兰氏的。”
当初弄玉向赵无伤问过绛妤的身份,当时赵无伤只说了绛妤父族的身份,弄玉没有想到绛妤母族也如此显赫,可是为什么现在燕夫人又想让赵无伤娶妱绿呢?
“那妱绿是什么身份?”弄玉问道。
“她没什么背景,就是个普通的公主。”绛妤回道。
说完这话,绛妤自己也疑惑了:“对啊,既然妱绿的身份低微,那燕夫人干什么想要把她嫁给赵无伤呢?”
弄玉想了想,冷笑道:“我大概知道缘故了。”说着便把鹃儿叫来,吩咐了她一些话,然后又派人去西域找赵无伤,就说有急事跟他商议,请他务必赶回来。
两天以后的夜里,弄玉居住的宅子忽然发生大火,由于火势凶猛,根本救不得,整个院子都被烧为平地。
弄玉和星河在着火后并没有从院子中逃出来,想来也是葬身火海了。
那时候赵无伤还在外面没有回去,他原本打算巡视疏勒后再回楼兰,但他接到弄玉让他赶回去的消息,不知道弄玉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跟他商议,他放弃了巡视,尽快往回走,可还是在路上接到了弄玉母子遇难的消息。
赵无伤根本就不信弄玉会出事,他在弄玉和星河身边布置了那么多人,他们时时刻刻都有人保护,怎么可能会发生火灾,葬身火海呢?
他不相信。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楼兰,看到的正是一片灰烬。
那是他的家。
他们的家曾经被李广利的队伍烧毁过一次,他强行恢复成本来模样,连院子的杏树、枣树和葡萄藤,他都是从别处移栽过来的,可如今他想要维持的那种平静充实的生活再次被一场大火化成了灰烬。
葡萄藤、鱼缸、书房全都没有了,院子里的杏树和枣树被烧得成了黑炭,勉强树立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而弄玉和星河,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却不知生死。
“去找他们!”赵无伤猩红着眼吩咐毛从谨,因为毛从谨的失职,让他的爱的人再一次陷入生死不知的绝境中去了,“哪怕他们死了,我也要看到尸骨!”
“不必了。”有人阻止了他,燕夫人被人簇拥着走进被烧成断壁残垣的院子里。
“是你?”赵无伤几步走到燕夫人面前,再也不掩饰他对燕夫人的痛恨,“是你害死了他们?”
“不是。”燕夫人回答地很平静。
“不是你还能有谁?”赵无伤看到燕夫人那平静柔和的脸,心中痛苦,再也控制不住愤怒,伸手就要去抓燕夫人!
燕夫人身边的侍从见赵无伤对燕夫人出手,纷纷出来阻拦。赵无伤原本就在愤怒之中,这一下,被人阻拦后,情绪更加不受控制,跟那些人动起手来。
“抓住他!”燕夫人娇喝一声,声音跟平日的轻柔不同,充满着不可违背的威严,那种气势简直比赵无伤还要强三分。
赵无伤招式虽然威猛,但毕竟是在情绪失控下对抗二十几个武功高强、冷静自持的高手,不一会儿就被人制服了。
燕夫人看着赵无伤涨得紫红的脸,一巴掌打了下去,质问道:“我知道你爱那个女子,倘若我杀了她,你会恨我一辈子,我有那么傻,去弄僵咱们姊弟两人的关系吗?就算是我不喜欢她,逼迫她离开你就是,我没有必要去杀她!”
“燕夫人可真是好口舌,你都把弄玉害死了,现在还要对赵无伤撒谎吗?”绛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烧成焦土的院子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质问燕夫人。
燕夫人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反驳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在胡说吗?”绛妤微微冷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不清楚吗?”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黑影,朝着燕夫人扑过去。
所有的人都被绛妤吸引了目光,不知道这刺客是什么时候潜伏到燕夫人身边的。
那人手持一柄长剑,剑势凌厉,转眼就要把剑插进燕夫人的胸口了,院子里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距离燕夫人最近的是苏复,他来不及思考,欺身而上,一掌拍开燕夫人,自己迎头顶上,跟那刺客缠斗起来。
那刺客显然并不打算与苏复交手,两人交手二十几招,那刺客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鹃儿退开!”人群里忽然有人命令道。
那刺客往后一跳,避开苏复的一击,连退数步,扯掉脸上的面巾,赫然就是鹃儿。
鹃儿看着苏复,沉声说道:“苏夫子,上一次在右贤王王庭的一剑之仇,现在我是报不了了!”
赵无伤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他朝着声音看去,就见弄玉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院子里,但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直直地看向苏复。xǐυmь.℃òm
“那一夜在右贤王王庭刺伤鹃儿,想杀我的人果然是你。”弄玉一步步走到苏复面前,“苏夫子,你曾经对我有师生之谊,现在又是星河的启蒙老师,你为什么要刺杀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燕夫人看着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的弄玉,诧异道:“你......”
一语未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立即又换上笑脸,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你和星河要是出了事,估计我这个杀人的罪名就落实了,指不定阿鸿要恨我一辈子呢,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你既然活着,怎么还故弄玄虚,把我们都快吓死了,还只当你——”
弄玉对燕夫人嫣然一笑:“燕姊姊,你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我的命。我要是不假死,在赵无伤回来之前,你会放过我吗?
当初阿七中了合欢的情毒,是你派人做的手脚吧?在右贤王王庭,苏复刺杀我,是你指使的吧?还有我在楼兰养胎,却遇上李广利的大军追捕,要不是遇上韩城救我,我和孩子都保不住了,我在楼兰的消息,是你派人泄露给李广利的吧?还有去年星河也是你派人劫走的吧?这件事似乎赵无伤还不知情呢。”
弄玉一次次遇险,一开始她并不知道是谁要害她,虽然也曾经怀疑过燕夫人,可因为她是赵无伤的亲姊姊,她从心里不愿意去接受,可这次有绛妤给她送信在前,鹃儿假扮刺客试探苏复,真相早就不言自明了。
燕夫人却一脸无辜地看着赵无伤,笑道:“这话从哪里说起?到底是谁要弄玉死,却嫁祸到我头上?这不是挑拨我们姊弟的感情吗?”
弄玉冷笑道:“燕姊姊,你别做戏了。你费劲心思想除掉我,不就是不愿意赵无伤跟我在一起吗?”
“你误会我了,弄玉。”燕夫人拉着弄玉,笑道,“我要是不愿意你跟阿鸿在一起,那当初怎么还答应莫赫那些无耻的条件,成全你和阿鸿成婚呢?”
弄玉有些厌恶地从燕夫人手中抽出手来,质问道:“既然你不想让我死,那你这次为什么要来楼兰呢?不是说服赵无伤娶妱绿吗?可是,倘若我不死,赵无伤怎么可能娶妱绿公主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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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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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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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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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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