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弄玉倒是松了一口气,就怕他在没有人的时候,又会说那些让她难堪,又不知道如何回应的话。
四天后,赵无伤就正式出发了,苏复特意给她放了半天假,让她去送别。
赵无伤见她来送,目光简直比这夏天的阳光还要炽烈,弄玉被他这样看着,觉得灼热得身体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一定尽快赶回来。”说完,他俯下身来在弄玉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虽然这个吻轻柔得就像蜻蜓点水,但弄玉还是像被烫到了一样,仓皇逃开了。
“赵无伤,你——”
弄玉脸颊滚烫,也不知是气是羞,想要指责赵无伤轻薄,可话刚出口,就见围观的众人脸上都是一副强忍的笑意,心中更是恼怒,转身跑开了。
整整一下午,她对着竹简,却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脑海里全都是赵无伤那个轻薄的吻。
苏复看她又出神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几案。
弄玉听到响动,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
今天下午已经不知道走神多少次了,而走神的原因,苏复也是知道的。一想到苏复看到自己这模样,更加羞窘,脸颊更烫了,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苏复知道她窘迫,也不拆穿,只说:“我看你脸色不好,可别是中了暑气吧?也罢了,时候也不早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明日我们早些开始。”
弄玉答应了,让鹃儿送他出门。
不曾想苏复刚走,有个戏谑的声音就在门边响起:“我看你这气色,可不像中暑。”
弄玉听见声音,惊喜地抬起头来,就看见女巫正倚在门边,笑意闲闲地调侃她。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弄玉站起身,几步来到女巫身边。
女巫身上涂着一层清油,滑得像是一条鱼,她将修长的双腿挪到一旁,给弄玉让出一块空地,让她在自己身边站好,调笑道:
“我来的正是时候,可是看了一场好戏呢。我倒是有一事不解,要你给我说说。上一次你赌气从我这里走的时候,还说再也不见赵无伤了,怎么过了一年,两个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一样,都亲上了呢?”
弄玉被她打趣,脸上辣辣的,忍不住辩解道:“是他轻薄无耻!”
“是吗?”女巫笑眯眯地俯身过来,弄玉就闻见她身上一阵令人心悦的清香扑鼻而来,“他轻薄了你,怎么不见你生气,反而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痴痴坐了一下午。莫不是在回味他的味道吗?”
弄玉被他们嘲笑,恼羞成怒,反而放开了,随即反击道:“这有什么好回味的。卡特族的神莫不是嫉妒了吗?”
女巫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啧啧叹道:“是啊,我真是太嫉妒了。当初我随口一说,凤葵草能治你脸上的伤,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也没有人能帮我用血养凤葵,我自然嫉妒。”
提到这件事,弄玉不禁有些生气,嗔道:“玩笑归玩笑,但你这次的玩笑也开太过了!要不是被我发现,他还在用自己的血在养那株草,你明知道凤葵根本就不用血来养的,也根本治不好我脸上的伤,你为何要这么做?”
“呀,竟然生气了?你是在心疼他吗?”女巫一脸无辜,“我这可是替你出气啊。你不记得了?当初他包庇那个伍子兰,伤了你的心,咱们怎么能这么快就原谅他?就算你不惩罚他,我也要替你报复他!”
“强词夺理!”弄玉冷哼一声。
女巫揉揉她的头发,笑道:“好啦,好啦,我当时只是随口这样一说的,我怎么知道他会当真,而且我跟相交多年,他的性格我如何不知道,这种没影的话,他自然是不会信的。我怎么知道他这次竟当了真?怪我?”xiumb.com
不仅是女巫不会信赵无伤会用自己的血养凤葵,就是弄玉自己也并不相信,直到她亲眼看见。女巫这几句话合情合理,弄玉无语,只好说道:“反正以后你不要再捉弄他了!”
“哎——”女巫长长叹了一口气,拉长了尾音,像是有无限烦心事。
弄玉问道:“你叹气做什么?”
“我是惋惜赵君此次英雄难过美人关了。”女巫说完又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弄玉见她又要打趣她,抬脚就要出门去做晚饭。
女巫却伸手拦住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不容她闪躲:“你打算躲避到什么时候?终究有把话说明白的那一天,这样拖着成什么样子!”
弄玉的心思被女巫戳穿,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跟他,不成的。”
“你嫌弃他是匈奴人?”女巫歪着头问道。
“你明知道不是,又何必说这种话来故意怄我?”
女巫又笑了:“你们汉人又句话叫抛砖引玉,我须得把这砖抛出来,你才肯说实话。到底是何缘故,你倒是给我说说,看我能不能排遣?”
“我在大汉,有过一个心上人,我很喜欢他,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最后也没有成。我就明白了,这世上最不牢靠的就是男女之情,千万不要陷进去,一旦掉进这个陷阱里,那你就完了。何况我一家被人杀死,我身上还有血海深仇没有报,对于男女之情,更是看淡了。
我知道赵无伤待我不错,可他越是待我好,我就越不能连累他。因为我,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我不想看他出什么事。”
这些天来,弄玉第一次坦然说出心里的想法,这些话她连赵无伤都没有说起过。在赵无伤面前,说这些话,她觉得难以启齿,反正女巫肯定会跟赵无伤通气。只要跟她说了,赵无伤也总会知道的。
女巫这次不再笑了,轻轻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赵君请我来给你治伤,我原本是不肯的。可是看到他养的那株凤葵,我还是被他打动了。这世上愿意以血培药的,原本就没有几个,以他的身份之尊,没必要自己做的。可他竟然做了。我只好成全你们——”
“我不想治。”弄玉拒绝了女巫的要求。
“你是决心要辜负赵无伤的这一片心意了?”女巫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赵无伤在割腕取血的时候,明明对凤葵草的药效是怀疑的,即便半信半疑,他还是选择信了,大约是有一丝希望能治你脸上的伤痕,他就不会放弃。你现在不愿意治?”
弄玉想起那一天看到赵无伤取血溉草的模样,那一脸的虔诚认真,鼻子一酸,滚下泪来。
治伤的过程比想象中痛苦多了,简直就像是把当初的酷刑又重新受了一遍。
女巫调出一种散发强烈气味的、黑色淤泥一样的药膏,她用冰凉的手指蘸来药膏一层层给弄玉涂抹到脸上的疤痕处。药膏所到之处,弄玉只感觉脸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就像是用刀子重新把她的脸割开了一样,甚至比当时更加痛苦。
弄玉全都忍下来了。
就这样敷了一个月的药,弄玉脸上的疤痕终于消失了,原本疤痕愈合的地方生出了新肉,嫩红的新生肉在白皙的皮肤上,呈现出一道红、一道白,看着甚是怪异。
女巫又重新给她换了一种药,无色无味,涂在脸上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涂了这种药之后,弄玉脸上的那些红痕一天天消了下去,眼看着就要恢复原本的模样了。
女巫对自己的医术很得意,沾沾自喜:“我看啊,不用等赵君回来,你这容貌就恢复了。到时候,我还想看看他惊喜的模样呢!”
弄玉看着镜子里又恢复容貌的自己,恍若隔世,说不出的陌生。
人还是那个人,脸上的疤痕是消下去了,可心里的伤疤却是一辈子都恢复不了的。
女巫又说:“我这药膏是十分难配的,这一年我也只得到这一点,要不然连你身上的疤痕也一并消除了,那才好呢!”
她说得眉飞色舞,见弄玉没有回应她,回过头来,就见她正对着镜子怔怔出神,便上来拍了她的肩膀一下,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弄玉收回神来,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好久不见自己这模样了,有些不习惯。”
女巫不疑有他,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配药的事,弄玉插话打断了她:“索玛,我有些闷,想要出去走走。”
女巫看了弄玉一眼,奇怪地问道:“现在外面日头这么毒,出去做什么?”
弄玉已经站起身来了:“不要紧的,我只在巷口站站就回来。”说着就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从弄玉住的院子里出来,是一条窄窄的小巷,倘若骑马经过,迎面走来的人就没地方腾挪。不过就因为巷子窄,路两旁的人家种的葡萄便可以相互攀缘,能长到巷子另一端的人家去,因此整条巷子上此刻覆盖了一层绿色的葡萄叶,遮住了盛夏炽烈的阳光,只在巷子的地上洒下一块块明亮的光斑。
弄玉走到巷子尽头,被沙漠中的热风一吹,只觉得全身都陷在一股灼热的气浪里,简直要把人烤化了。
她站了片刻,鹃儿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派去敦煌的人回来了。”
弄玉登时紧张起来,全身都绷紧了,声音也在不自觉地颤抖:“打听清楚了吗?到底是不是?”
“嗯。”
弄玉听到鹃儿肯定的答复,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滚:“我哥哥真的还活着,真好。”
哭着哭着,又笑起来:“老天还是长眼的。”说完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鹃儿看着她又哭又笑,提醒道:“午睡就要过了,苏复要过来授课,让他看见了不好。”
“对,你说的对。”弄玉一边笑着,一边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现在还不能让他们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鹃儿问道。
“我要去敦煌,见见我哥哥。”弄玉斩钉截铁地回答。
“赵无伤的人不会同意你走的。而且我听说他马上就要回来了,要不要等他回来再说?”鹃儿听弄玉说现在就要走,有些犹豫。
提到赵无伤,弄玉眼神一黯。
她委托他打听郭羽的消息,可每次他给她的消息都模棱两可,只说郭羽还活着,没有什么大碍。至于现在郭羽在哪里,又做了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这些细节问题,赵无伤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
时间一长,她心里到底还是不安心,就派鹃儿出去打听。
鹃儿派出去的人没过两个月就打听出消息了,说郭羽在敦煌附近活动。弄玉激动不已,又怕消息不准,再次让鹃儿的人去打听,便得到了今天的消息:郭羽确实在敦煌。
以前赵无伤没有对弄玉动情时,弄玉找到郭羽,跟他团聚,赵无伤必然不会阻拦。可是现在赵无伤对弄玉这番感情,必然不会轻易放弄玉回去。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个三年之约,弄玉也明白赵无伤这个三年之约,不过是个幌子,想要把她留在他身边。
赵无伤会同意弄玉去见郭羽吗?
只怕他未必愿意。
就算他同意,也一定会想出别的办法,让她见完郭羽,再回到他身边的。
弄玉甚至怀疑,赵无伤早就知道郭羽的去处,他只是不愿意告诉她而已。
“我……等不到他回来了。我给他留封短信,把情况告诉他。咱们先去今夜就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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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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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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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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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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