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出塞曲>清缡流素
  第二天一早,解忧就奉皇后的旨意出宫去卫府上探望长平侯卫青。

  解忧跟卫青闲聊了几句,便从病房中出来了。

  卫府中的人不敢怠慢皇后身边的人,便恭恭敬敬往正堂让。

  解忧微笑着推辞道:“不必客气,我在殿下身边当差,也跟殿下一样,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我看府上的花园修得十分气派,我在园子里随便走走即可,也不用派人跟着,我一会儿走累了就回来。”

  府上的人见她平易近人,也就不好勉强,随她去了,只派一个小女奴在园外等着她。

  解忧在园子里随意闲逛,其时不过刚刚立春,花木未发,园子里还是一片清冷疏离的寒冬景象,湖水也还结冰,尚未融化,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

  解忧在园中走了一会儿,就倚靠着廊柱晒起太阳来。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坦,在阳光下时间久了,解忧觉得自己在这阳光中几乎要晕晕乎乎睡着了,耳边听见有人问她:“你派人把我叫来,有什么事?”

  解忧懒洋洋地睁开眼,就见赵临月穿着一件缃黄绣缠绿流云纹的短襦正站在她面前。这缃黄的颜色,最是娇嫩,在阳光底下一照,缎子闪烁着淡淡的光华,乍一看,让人眼前一亮,倒像是春天里刚刚抽出来的新叶子。

  解忧那点昏昏沉沉的睡意,倒被这衣裳的颜色给冲散了,赞叹道:“这颜色真好,猛一看去,还以为柳树发芽了呢!”

  赵临月嘴角似笑非笑:“你来找我不是看我衣裳的吧?”

  解忧道:“我今天来找你,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先给你道喜了。”

  说起她的婚事,赵临月的眼角眉梢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口气更加柔和:“那我就先谢过了。”

  解忧又问:“韩校尉呢?”

  提到韩城,赵临月更是柔情蜜意,笑道:“他呀,他忙着呢!他正忙着抓捕长安城里流窜的游寇。”

  解忧笑道:“他不去边塞防御匈奴了吗?”

  赵临月心情甚好,笑着摇了摇头:“我才不放他去边塞那种地方呢。那里又荒凉,又冷清,风沙还大,又有那么些野蛮的匈奴人,怪怕人的。

  我要他在长安守着我,反正有我父亲的庇护,他的前途是不必担心的,将来还怕他没有大官可以做吗?说句夸海口的话,哪怕他想当丞相,我们也是可以办到的!他又何必去边塞受这份罪呢!”

  解忧看到赵临月说起韩城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不期然就想起在摘星台那一夜,那个扶在栏杆旁的女子,说起韩城,眼睛也是亮如明星:

  “我要保护他。倘若前路荆棘挡路,我便为他披荆斩棘;倘若这世上尽是污泥,那我便陷入泥潭,拼尽一生,护他一世清白。将来有一天,等你爱上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你就会明白,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肯让他沾惹半点尘埃。”

  想到她,解忧鼻子有些发酸,心中忍不住叹息:那个女子如此爱韩城,可她一出了事,韩城就娶了别的女子,他到底有没有爱过那个女子呢?他知不知道,那个女子对他的这片心意呢?

  赵临月见解忧看着自己,怔怔地发呆,有些不耐烦地拍了她肩头一下,问道:“你还有什么正经事?你说有两件事找我,另一件是什么?”

  解忧被她一吓,立刻就回过神来,正色道:“皇后殿下说了,这些天,你就不要对郭弄玉动刑了。”

  赵临月听到“郭弄玉”三个字,简直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脸往下一沉,冷冷地问道:“她的嘴硬得很,对她用刑,她还什么都不说呢,更何况不用刑!”

  解忧笑着拉住她的手,说道:“卫将军那一天去见殿下了,说郭弄玉原来是他的女儿,是卫家的姑娘!殿下哪里能对自己家的孩子动手呢,这些天正想法子救她呢!殿下怕底下人不知道,先让我来说一声。如今,你再去廷尉府审问的时候,可要照看着她,别再让人给她用刑了!”

  赵临月不说话,只管冷笑。

  解忧又继续啧啧感叹道:“你说这世上的事,还真是说不准。眼看着她就在劫难逃了,谁能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身世,这可不是造化弄人?”

  赵临月冷笑道:“不过是个贱婢的女儿,也值得皇后冒险?”

  解忧笑着拍拍赵临月的肩膀,说道:“值不值得,也得皇后说了算!殿下吩咐我的话,我可给你带到了。”

  说完又跟赵临月闲谈了几句,就借口时间不早,要回宫了。

  今天的这一招借刀杀人,如果进行得顺利,那就是一石二鸟:皇后明明就是要郭弄玉的命,可她刘解忧却偏偏对赵临月说皇后要救郭弄玉。

  原本赵临月做的这一切都是要郭弄玉死,如今听见皇后新的命令,她怎么能不恨,她肯定会想办法除掉郭弄玉。

  等郭弄玉出事之后,不管是卫伉、还是皇帝都会把这笔帐算在赵临月头上,都会出手对付赵临月。这样一来,正好满足了皇后想要惩治赵临月背叛的愿望。

  而这件事,皇后不用动手,却成为了最大的受益人,就算是追究下来,不管怎么追查,都查不到皇后身上。

  只是一想到那个女子,解忧心口就痛楚起来。

  郭弄玉,不是我要害你,如果我不这么做,生不如死的人就是我,反正你也没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了,就当做好事,再帮我一次吧。

  刘解忧这一番话正好戳中了赵临月的痛处,她听见皇后要救那女人出来,还要恢复她卫氏女儿的身份,一旦让她得逞,那现在她辛辛苦苦做的这一切不就白费了吗?到时候,郭弄玉的身份必然会在她之上,韩城见她没事,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跟自己成婚?

  她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根本不去考虑刘解忧这话的真假,干脆先除掉郭弄玉才是!

  当天夜里,诏狱忽然发生了一场猛烈的火灾,当初劫走朱安世的那伙游侠卷土重来,如法炮制,劫走了郭弄玉。气得皇帝大发雷霆,把咸宣、韩城等人狠狠骂了一顿,每人革除了三个月的俸禄。好在不久之后,梁王写给皇帝报喜的奏疏就到了。

  在奏疏上,梁王说,多年来,他明察暗访,终于掌握了洛阳郭氏与盗匪勾结的证据,他派兵将郭氏围剿,郭氏四百一十二口人,尽数斩尽杀绝。匪首郭羽虽然逃走了,但他也饮了穿肠的毒酒,肯定是活不成了。

  皇帝之前就接到大臣弹劾梁王的奏疏,说梁王与郭氏勾结。

  谁能想到梁王能对郭氏下毒手呢?

  皇帝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一定是因为梁王明白了朝廷。确切来说,是明白了皇帝要剿灭他们的决心,为了毁掉自己与郭氏勾结的证据,杀人灭口,这才对郭氏下了毒手。

  虽然说,按照皇帝的设想,是在除掉郭氏的时候,顺带着牵扯出一批人,比如说像梁王,把他们一起处置了。但这一次,他没有费一点儿力气,梁王就替他解决了心腹大患,他也乐见其成。至于梁王,想要收拾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皇帝一高兴,反倒把郭弄玉的事忘在了脑后。

  韩城听说是游侠把她救走了,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以后,他们不可能再见面,但只要知道她还好好活着,他也就知足了。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骗过了皇帝和韩城,赵临月心中十分得意。

  看着被她囚禁在密室里,早已经被她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只觉得甚是解气。

  以前,她对郭弄玉不敢下死手,就怕万一把她弄死了,皇帝追查下来,她担负不起这个罪责。

  可是如今,诏狱起了一把火,她又放出话来是游侠的人劫走了郭弄玉,再也不会有人疑心到她身上,就算把郭弄玉弄死了,她也不过像一条死狗一样默默死去,再也不会有人来关心她。

  但在此之前,她却一定要在郭弄玉身上发泄够才行!

  “哎……”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拔出一把匕首,走到郭弄玉身边。

  此时郭弄玉被她又牢牢捆绑了起来,头歪向一侧,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血顺着赤裸的双脚流到地上,在地上汇成了一汪血泊,那红艳艳的颜色,就像是夏天灼灼燃烧的石榴红花。

  “他们都说你是卫家失散多年的女儿呢!”赵临月边说着,冰冷的刀锋划过弄玉的脸,弄玉苍白的脸上立即添了一道艳红的血痕,在腮边凝成了一粒红豆大小的血珠,血珠一颗接着一颗从她的脸上滚落到脖子里。

  弄玉知道她假冒游侠把自己劫出来就是为了折磨自己,便破罐破摔,不管赵临月如何侮辱自己,她全都不会再往耳朵里听,可是听到这话,她还是忍不住反驳:“你胡说!”

  赵临月笑道:“我胡说吗?那你就从来没有疑心过,自己为何跟霍流素长得如此相像,被那么多人错认了吗?”

  她跟流素从未谋面,可是不管是李陵还是别人都把她认错过。起初她以为她只是恰巧长得跟流素相像,可是……倘若不是恰巧,而是原本就如此呢?

  弄玉反问道:“你是说,我和流素是姊妹?”

  赵临月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虽然虚弱到连呼吸都好像很费力,可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真实性,便感慨道:

  “说起来,我还是挺喜欢你这聪明伶俐的模样。我长到这么大,真正能跟我交锋的人,原本也没有几个。

  我家里的那些姊妹实在是太蠢了,韩城总以为我欺负她们,其实被他撞见的那一次,是我第一次欺负我那个姊姊。后来,我根本就不用出手,只要我看谁不顺眼,自然会不动声色地收拾了她,事后也找不出一点儿痕迹来。”

  她看了弄玉一眼,继续说道:“你除了流素这个姊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姊姊呢!”

  弄玉疑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赵临月笑吟吟地与她对视,一手摸着下巴故作沉思地问道:“如果咱们姊妹两个从小一处长大,要是斗起心智来,你说谁会赢呢,我的好妹妹?”

  弄玉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笑意盎然的赵临月,声音因为震惊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赵临月手腕灵活转动,又在弄玉脸上划出来一道血痕,她吹着匕首上的血,抬眼去看弄玉:“知道我为何取名临月吗?”

  “因为你母亲那个贱婢名字里带着了个‘月’字!”说完,刀光一闪,她又在弄玉脸上用力划下一刀。

  “啊!”弄玉疼得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喊叫出声来,但身体却因为痛楚剧烈挣扎起来,带动铁链哗啦啦作响,掩盖了一阵细微的声音。

  “你……”弄玉忍过一阵强烈的痛楚,大口喘息着,想要缓解疼痛带来的窒息感,“你……不是!”

  “那个贱婢生了两个女儿,却偏偏在出生前就都取好了名字:海内清平日,结缡绸缪时。放马南山归,浣葛流素衣。”

  赵临月伸手捏住弄玉的下巴,拿着刀子在她脸上比划,“这名儿倒是取得大有意趣!凭什么给我取名就叫什么临月,说什么看着我,就想起阿月那个贱婢,那我母亲呢?卫伉给我取这个名儿,不是侮辱我母亲吗!”

  “卫……清缡?”弄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卫伉的时候,卫伉看到她时,叫出来的那个名字,当时她只当卫伉认错了人。

  可如今她听赵临月说,她的名字是为了纪念那个阿月,而在父亲口中,曾经出现过“映月”这个名字,两处一对比,她惊恐地发现,也许……

  赵临月没想到她能叫出这个名字,玩味地笑道:“不错。你就是卫伉的女儿,卫清缡。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弄玉不管她在自己脸上比划的那把刀子,问道:“你也是卫伉的女儿?”

  赵临月眯着眼睛,用匕首从她的眼角一直划到嘴角,她用的力道很轻,但那匕首吹毛断发,哪怕只是轻轻划过,在弄玉的脸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收回匕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干脆地回道:“不错!我也是卫伉的女儿。”

  “可是,既然你是卫伉的女儿,为什么会……会姓赵?为什么会在赵家长大?”

  弄玉这才明白为什么赵破奴会如此宠爱这个女儿,她不是他们赵氏的骨肉,而是卫家的女儿啊!

  赵破奴早些年跟着卫青、霍去病征战匈奴,才有了升官封侯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对卫氏感恩戴德、投桃报李地去宠爱赵临月?

  赵临月听了弄玉的问话,更是恼怒,丝毫不掩饰眼中的仇恨:“你知道我为何如此恨你,非要你死吗?你母亲抢走我母亲的一切,如今你又来抢走我的一切,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我母亲原本该是卫伉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因为她是匈奴人,身份不容于大汉,这才隐姓埋名,委曲求全地跟了卫伉,生下了我!可是卫子夫怕卫伉跟匈奴女子有私情的事,被皇帝知道后会借机生事,她不让卫伉娶我母亲!可恨卫伉软弱,竟然就真的听了卫子夫的话!”

  “他连我都不敢认,只能把我送到赵破奴家中寄养!让我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说着她又朝弄玉的脸用力地划了一刀!”

  “啊!”弄玉没有防备地被她又划了一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生疼,忍不住呻吟出声来。

  “可你娘那个贱婢跟我母亲一样,也是匈奴人!就因为她长得美,勾引了卫伉,让他鬼迷了心窍,非要娶进门,白白辜负了我的母亲!后来等她生下你和霍流素,他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竟然要将她扶正,做他明媒正娶的卫夫人!啐!”

  说着她恶狠狠地朝着弄玉的脸上啐了一口。

  弄玉不理会她的羞辱,看着她发狂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卫伉不顾卫皇后阻拦,非要娶后来这个匈奴女子,那当然是因为爱极了她,不忍她受半分委屈。就是他不愿意娶你母亲,那也不过是因为他没有那么爱你母亲而已,错全都是卫伉的,跟女人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没有这个阿月,卫伉就会娶你母亲吗?”

  赵临月见她嘲笑自己,更加恼怒,一刀插到她肩头,顺着她的肩窝滑下,在她身上留了长长的一道口子,怒道:

  “你都落到我手里了,还这么伶牙俐齿,真是可恨!我恨极了你这张舌头!今天既然没什么好玩的了,不如咱们就效仿当年的吕太后做人彘的法子,让你尝尝当年戚夫人受的刑罚,你说可好?”

  弄玉咬着嘴唇,强忍下肩头的痛楚,笑道:“毒哑我以后折磨起来那多无趣。不就是我跟你顶嘴,你折辱我才更有意思吗?”

  赵临月歪头想了半天,忽然粲然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毒哑了确实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叫我一声韩夫人,我就不割你的舌头了,如何?”

  弄玉看着她,像是在思考什么,再与赵临月对视的时候,眼中已经带了笑意:“比起‘韩夫人’,我更愿意叫你月姊姊。我们不是亲姊妹吗?你就忍心对你妹妹下毒手?”

  她话还没有说完,赵临月早一个耳光掴在她脸上,恨恨地骂道:“不许叫我姊姊!谁是你姊姊?你别叫,我恶心!”

  弄玉生生受了她这一巴掌,吐掉口中的血,脸上依然挂着得意的笑:“姊姊,你刚才亲口对我说的,咱们是亲姊妹啊,你为何会如此介意我的存在呢?咱们撇开上一辈的恩怨不说,只说咱们两个人,明明是你抢走了我的未婚夫,可你为什么会说是我拿走了你的一切呢?

  还有,我在诏狱原本就是死囚,反正你就算是不出手,我也是死定了。你为什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把我劫出来呢?我可不会觉得是姊姊你心疼妹妹。你分明是想要把妹妹折磨死。

  我心中只是好奇,是什么让你如此迫不及待,赶在皇帝处死我之前呢?你跟我当真就有这么大的仇恨?让你不惜把自己牵扯进去也要我死么?”

  上当了。

  看着郭弄玉那得意的笑容,赵临月低头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暗自悔恨。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她劫出来。从一开始,她就在猜测,试探自己,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也根本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慌失措,她一直就想要弄清楚赵临月的目的。

  而她赵临月原本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没想到还是被她三言两语刺激得失态。

  原本她最厌恶血腥之气,可如今……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郭弄玉的脸因为她那一耳光,脸上的血糊得到处都是,看上去虽然狼狈,却也带着一丝丝让人胆战的寒意。

  “我猜,如今我大概可以不用死了吧?”弄玉嘲讽地看着赵临月,“按照你的说法,既然卫伉如此爱阿月,而我又是阿月的女儿。他必然会想办法救我,不是吗?”

  赵临月看着她脸上得意的笑容,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想也不想就又给了弄玉一耳光:

  “我既然把你劫出来,就不会让你活着回去!就算是卫伉想要救你,我也绝对不让他如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你是想利用卫氏来救你们郭氏!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郭氏早就被灭族了!整个郭氏,不论男女老幼,四百一十二口人,已经全都被梁王杀了!如今除了你,郭氏再也没有人了。”

  弄玉正盘算着脱身的计策,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卫伉的女儿。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卫伉认为是真的,只要卫伉要救她,那她就会抓住一切机会把卫氏拖下水,让他们跟郭氏再也脱不开关系,赵临月说的不错,只是……琇書網

  她没有听明白赵临月说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赵临月又扳回一局,见郭弄玉的双目猩红,又惊又惧,心中十分舒畅,便又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说,郭氏现在已经全都死绝了……”

  “你胡说!”弄玉急红了眼,拼命想要挣脱铁链的束缚,抓住赵临月问清楚,“你胡说!我不信!有我二哥在,谁也动不了郭氏,没有人能动郭氏!”

  “郭羽吗?”赵临月冷笑道,“他早就被毒死了!”

  二哥死了?

  “不,不可能的,我二哥不会死。”

  二哥向来就像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杀死郭羽,谁都不能!

  赵临月见她不相信,悠悠地笑道:“是啊,郭羽本事大,剑法高明,没有人能轻易近他的身,这我们都知道。但有一个人,他一定不会防备,那就是他的好妹妹!出嫁的妹妹归宁省亲,亲手斟给兄长的酒,郭羽怎么可能拒绝?”

  “是……青璋……还是红霞?”她首先想到的是那两个嫁给梁王世子的堂姊,倘若真的是她们中的一个,那赵临月说的就是真的。二哥为人慷慨豪迈,待人亦是至诚至信,连朋友他都是一万分的信任,更别说是自己至亲的妹妹们。

  “我听人说,原本郭氏庄园也是修建得十分牢固,从外面攻来,一时是杀不死的。但郭家的女儿,确切来说,是梁王的儿媳,毒死郭羽之后,从里面开了门,梁王的兵马,兵不血刃,就把郭氏全族都杀干净了……”

  赵临月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弄玉耳中一片寂静,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那声音甚是急促,就像是敌军来袭时,战场上擂起的鼓声,急如骤雨,又像是万马奔腾。

  她的心被猛兽的利牙撕咬着,悔恨像是排山倒海的海浪迎头扑来,倘若她跟着二哥一起回洛阳,有她在二哥身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她一定能及时发现异常,制止二哥饮那杯毒酒的。

  恍惚间,她看见二哥浑身是血,怒目圆睁地看着她,死不瞑目。

  官军像是闯入羊群的饿狼,举刀四处砍杀手无寸铁的亲人,他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耳边传来一阵阵绝望无助的惨叫声、哭喊声,厮杀声,隐约中还有人叫她的名字。

  “不!”弄玉一声长啸,撕心裂肺,鲜血从嘴里大口大口吐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赵临月没有防备,被喷了一身,气急败坏,一刀扎在了弄玉的胸口!

  “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弄我一身血!我杀了你!”说完,赵临月拔出匕首,又是一股鲜血猛地溅在赵临月身上。

  弄玉看着身上汩汩流血的洞口,鲜血很快把她那件早被血染红了的衣衫又湿透了。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得冷,浑身发冷。

  她的泪水混合着鲜血一滴滴从脸上滑落。

  她对不起郭氏。

  她对不起父亲。

  她对不起二哥。

  就让她这么死了吧?用她的死来赎她犯下的罪孽。可是就算是她死,她身上的罪孽又能洗干净吗?只怕就算是死了,她也没有脸去见父亲,见二哥,见那些无辜枉死的亲人们。

  “赵临月,等我死了,你把我扔到乱葬岗,给野狗分食了吧。”没有完整的尸身,是不是就没有魂灵,不能飞升,也不会有什么来生?那她也就不必在九泉之下见那些枉死的亲人们了,也只有这样的惩罚才能洗清她的罪责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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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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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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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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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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