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方天河却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她什么事都瞒着弄玉,只有等到需要弄玉为她做事的时候才会零散透露给弄玉一些信息,这样的相处方式让弄玉太被动了。
这一次,弄玉决定自己把这事弄清楚。
第二天一早,她就以李妍的名义派人去请方天河。
方天河没到,李季却早早地来了。他身穿一袭暗红色深衣,黑领黑袖,高冠束发,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只是他看上去甚是疲惫,连说话都是懒懒的。
李季在大殿里跟李妍说了一会儿话,便出来了。
弄玉正带着保母、乳母和几个宫人在陪小皇子玩耍嬉笑,见他来了,招呼道:“阿舅来了!”
小皇子刘髆还不满五岁,粉雕玉琢,简直像个粉团儿,溜黑的大眼睛亮如黑曜石,透着机灵可爱,他正被弄玉等人逗得咯咯直笑,听见这话,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叫道:“舅舅,抱抱。”
李季看见他,几步抢上前来,伸手抱住了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问道:“想阿舅没有?”
刘髆扳着肉乎乎的小手,数了数手指,伸到李季跟前,委屈地说道:“舅舅,你已经连着来了七天了。可你都没有来看髆儿,你想髆儿没有?”
乳母笑道:“都尉跟小皇子两个都是粉雕玉琢,远远看上去倒跟一大一小两个玉人儿一样!”
众人都围着说笑,方天河来了。
她看见李季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弄玉看,弄玉只装不懂,把她请到大殿里去跟李妍说话,又遣散了乳母众人。
李季斜靠着柱子,望着初冬湛蓝如洗的天空,轻声说:“她近来又瘦了些,眼神越发锐利了。”
弄玉问道:“为什么方婕妤和李夫人的关系这么生疏?她不是从你们府上出来的吗?即使没有姊妹情深,总该有提携知遇之恩吧。”可是,她冷眼看着,方天河跟李妍只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才暂时性地合作而已。
“这事不怨她,是我们对她不起。”
弄玉不解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当时我阿姊为了固宠,把她献给了皇帝。便在这合欢殿里,皇帝强要了她。当时我就守在殿外,虽然她没出一声,可我却觉得心口上像是有一把刀子在割。”说到后来,他的眼睛里已经带了泪光。
这话听在弄玉耳朵里,有如晴天霹雳,颤声问道:“她爱的人不是皇帝吗?”
“她进宫侍疾时,还是我的未婚妻。”回忆起往事,李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甜蜜,“原本她是心心念念想要进宫的,她说她想嫁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我原本也答应送她进宫,那时候,我教她跳舞,她天分不好,但很是刻苦,我对她又严厉苛刻,常常因为纠正她的一个动作,让她练到大半夜。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我爱上了她。那时候我就有了私心,不想送她入宫。当时府上选入宫的舞女,我故意举荐了另一个女子,却没想到她舞艺平平却还有本事说服大哥、二哥支持她。我很生气,去找她理论……”
说到这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张脸被憋得通红。
弄玉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李季咳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地摇手,另一只手却狠命抓着自己的胸口。弄玉急忙上来帮他顺气,却冷不防从他散乱的衣领里瞥见他脖子上的唇印,又是一愣,后退了两步。
方天河的侍女走出来冷冷地吩咐道:“郭女官,两位贵人在殿内说话,你不懂规矩吗?殿外是什么人在喧哗?”
弄玉知道她这是替方天河传话,便把李季扶到偏殿去休息,又找小宫女在殿外守着,等方天河要走时给她送信。
李季缓了半日,终于止了咳,脸却依然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弄玉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得吓人。
李季挣扎着要出去:“好不容易见到她,我要跟她说几句话。”
弄玉按住他,安抚道:“你放心,她一会儿就来。”说完就问他和方天河以后的事。
李季道:“我阿姊当时也不同意她进宫,倒不是因为我,只是她来历不明,万一出了事,我们李氏也会受到牵连。阿姊叮嘱我试探她的身份,我没有问出来就受了伤。是她一直在照顾我。我趁着受伤又向她表白了心迹,她虽然拒绝了我,可我知道她早已经动摇了。我便假装自己伤得很重,天天要她守着我,后来,她便同意了。我没有问出她的身世,可我又想娶她,就对阿姊撒了谎,说她是孤儿,父母双亡,这才被卖到我们府上。没想到阿姊当了真,便向皇后请旨要她进宫侍疾,她不敢不来。其实那时候阿姊就觉得天河心思通透,可以帮助她在后宫理事,倘若阿姊有什么不测,她还能帮着李氏固宠,于是找了个时机就把她献给了皇帝。”m.χIùmЬ.CǒM
没想到方天河竟然也是被骗进宫的,一想到这里,弄玉也是心有戚戚,身上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李季轻轻笑了,眼眸却像是沉沉没有尽头的黑夜:“那一天的天气正好,我也进宫来看阿姊,我见花园里的芍药开得正好,便采了一束想要送给她。等我来到合欢殿,院子里静悄悄的,竟是一个宫人也不见,阿姊却坐在廊下赏花。我问她天河在哪里,她指了指正殿,我便像往常一样往殿里走,没想到阿姊却拦住了我,说陛下也在里面。我当时就明白了,手里的花散了一地。我原本应该进去救她的,可是我不敢冲撞皇帝……我知道因为这件事,她一直恨我……”李季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弄玉听了也是心情沉重,不好再开口说话。
方天河此时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李季无意间一抬眼看见了,立即挣扎着坐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胸口剧烈起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双眼睛只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方天河表情淡漠,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你找我做什么?”她清冷的目光往他身上一扫,也看到了他脖子上的吻痕,嘴角露出一缕沉沉的笑意。
李季看她眼光一转,神色已变,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尴尬地伸手去拢衣领,想要遮住这份屈辱。
方天河笑着问道:“昨晚留宿在卫长公主那里了?”
李季双手放在胸前,确认把自己遮挡好了,这才说:“公主说要嫁给我。”
方天河脸上依旧淡淡,吩咐道:“弄玉出去。”
弄玉答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心中正盘算着如何才能探听到两人的谈话,走到门口忍不住又朝房内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方天河的眼睛。方天河眼神锐利,她的心思似乎全都被方天河看出来了,果然就听见方天河吩咐道:“你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进来!”言下之意就是允许弄玉偷听了。弄玉脸上一红,连忙答应。
屋里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一阵寂静的沉默。
随后李季便把最近卫长公主之事告诉了方天河。
原来卫长公主新寡之后,住在宫中甚是寂寞,一直就想再寻个夫婿。有一次她召乐师,原本应该是李季的兄长李延年应召的。但那一天李延年陪在皇帝身边呢,李季便去了,谁知道便被她看中。方天河就让李季接近长公主,探听消息。
没想到长公主对李季居然存了三分真心,卫皇后那边的事也不十分瞒他,如此一来倒让方天河探听了许多消息。如今长公主越发离不开李季了,想要嫁给他,一再逼迫他。
方天河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既然她如此抬举你,你便娶了她。不说别的,娶了公主,封了侯爵,总比你当个乐师,天天给人奏乐要好得多。再者,你娶了公主,卫氏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这边也能知道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李季生硬地拒绝:“我不娶公主。”
方天河冷笑道:“不娶公主?你们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现在你才说不娶她的话,不是太晚了吗?你就不怕长公主一怒之下给你安插个逼奸公主的罪名?到那时候,只怕皇帝一怒之下,诛你三族吧!”
李季悲愤填膺,大声质问道:“我为什么会跟她做出那事,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你仗着我喜欢你,一而再,再而三逼迫我做那些龌龊的事。方天河,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说到动情之处,李季心中激越震荡,剧烈咳嗽起来,方天河惊呼了一声:“李季!”
弄玉听到声响,忍不住冲进来,只见李季一手捂着胸口,脸色绯红,满头大汗,尽是痛苦之色。他另一只手还牢牢握着方天河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你尽管恨我。除了娶公主,我都答应你。”
方天河的脸色又恢复了原本的淡漠:“你明知道我爱的是皇帝。”
说完便从李季手中抽出被他抓红的手,走了出去。
李季追赶不及,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眼看着方天河就要出门,他急中生智,高呼道:“好,我答应你!我娶她!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方天河停住脚步,侧过身来看他,带着冷冷的不屑和嘲笑:“什么事?”
李季看向弄玉,歉然道:“郭姑娘,烦请你回避一下。”
弄玉被他们这番折腾磨没了脾气,干脆到院子里晒着太阳,望着墙角那几颗光秃秃的茉莉花出神。
不一会儿方天河出来了,她铁青着脸,看着弄玉的眼神如刀,直戳到弄玉心里:“我最恨别人对我耍心机!”
弄玉毫不示弱地反驳道:“既然我是你的人,为什么你还有这么多事瞒着我?卫长公主和李季,不是我自己察觉了,你还不肯说呢!”
提到李季,方天河道:“如今李季已经是一枚弃子,留着也是隐患,你帮我打发了吧!”
弄玉问道:“他不娶长公主吗?”
方天河皱着眉头思虑了片刻,吩咐道:“你过几日就休汤沐出宫了,我还有一件事托你办。你帮我找一个样貌出众的少年,要机灵点的,花多少钱都不要紧。然后送到风月之地学学房中术……”
弄玉质疑道:“这法子有效吗?长公主心里只挂念李季,未必肯接纳别人。”
方天河冷笑道:“你也太高估了未央宫里的女人了。你以为她看上李季图的是什么?”
弄玉道:“说起来,李季这容貌世间少有,不管我找多么俊秀的少年,只怕都入不了……”
她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方天河愉快地笑起来,神色也柔和了许多,最近方天河只要一笑,弄玉就会无端端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三姊的影子,可明明两个人的长相和气质都不一样,怎么能有相同的感觉呢?
“所以我才让他去学房中术,长得好不好看不要紧,关键……”说到这里,她看见弄玉的头早已经羞得几乎要钻到地底下去,也就不说这些话,又换了个话题说道,“你找的这个人,暂时先姓方,倘若将来他娶了公主,能封个爵位,我便把他认作是我的弟弟。这样一来,方氏也就不再是我一个人,而有了兄弟作为依靠了。”
她的这番算计原本不错,但是弄玉却有自己的担忧:“你就不怕这人真的娶了公主,封了侯爵以后,翅膀硬了,背叛咱们?”
方天河笑得胸有成竹:“你别忘了,他是个冒牌货,倘若他敢揭穿我,那我就敢把他的身世公布出去。到时候,他可是犯了欺君之罪,你觉得他还能活吗?所以他不敢背叛咱们。更何况,你忘了廷尉府还有咱们的人吗?到时候咱们想要什么样的口供没有,总之就算出了事,也查不到咱们身上去!”
方天河这又叮嘱了弄玉几句话,这才离去。
弄玉目送她离开,这才回到偏殿,却看见李季正坐在地上,目光散乱呆滞,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方天河是不是打算让你打发了我?”他问,“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弄玉道:“我要把这件事讲给李夫人听,让她来决定。”
李季笑得阴测测的,看得弄玉心里直发毛:“不就是逼我离开长安吗?何必去麻烦我阿姊?不必告诉她了,我自己走,我离开长安便是。”
“淫乱公主是死罪,与皇帝的宠妃有染更是夷三族的罪过,倘若被卫皇后发现,只怕我们都要受牵连。你还是早些离开长安吧。”弄玉安抚道。
这一夜,未央宫里失眠的人都听到凄凉的箫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丝丝缕缕,像是穿堂过户的夜风,冰凉刺骨,一直冷到人心里,滴水成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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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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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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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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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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