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宁淡淡道：“西北最先爆发，感染者会逐渐失神、无力、肺痛、喉重，逐渐过渡到头晕脑胀，下不得病床，且传染性极强，但凡一家有一个得了，全家多半都会染上。”
秀秀懂了，就算全家上下没有都染病，只要顶梁柱倒下了，那一家子也算完了。
“不瞒你说，我此前也有所察觉，江州离京城有千里之远，但今年冬天寒冷堪比京城往昔，下雪那天晚上我瞧着不对劲，便带着人出城到庄子上来了，”秀秀低头垂眸，苦笑道，“谁又能想到，江州也能连下七天大雪呢？”
赵子宁用完好的右手盛了一碗汤，无声喝下，低声道：“我去西北从军这半年才算真正明白了何谓贫苦，百姓日夜操劳，却还要提防胡人时时刻刻入侵，江州这样，已经好上许多了。”
想到白日里周老头那句话，赵子宁跟着苦笑道：“至少江州百姓还能看得起医吃得起药，若无这场大雪，想来江州还不会出岔子。”
两人话说到这里，彼此相顾无言，安静地吃完了这顿迟来的宵夜，秀秀收拾好碗筷，轻声道：“你先在我屋里安心休养吧，这庄子是我的，旁人不会随便进来叨扰，今晚我先去云欣那边凑合，有什么都等明天再说吧。”
庄子上地方大，修建的房屋也大，云欣的屋子就在秀秀房间隔壁，也很宽敞，住两个人完全没问题，可秀秀躺下后却没有丝毫睡意。
见到久违的心上人固然是可喜之事，但若是这相见是以千万人的性命为代价，那么秀秀宁愿赵子宁没有来江州。
秀秀以前从未亲眼见证过瘟疫，便是尽力做了能提前安排好的一切准备，但心中还是会忍不住地感到恐惧。
本以为今晚又会睁眼到天亮，兴许是有情人就在隔壁，秀秀在天刚开始从黑变蓝的时候还是睡上了一会儿，直到云欣早上起来才又惊醒了她。
“吵到娘子了？”云欣抱歉道，“时辰还早，您在睡会儿吧。”
想到赵子宁就在一旁自己的屋子里，秀秀摇了摇头，也跟着起床了。
钱小二不愧是秀秀身边最为得力的助手，昨晚见到有外男闯入，秀秀不光没有驱赶，反而让他帮忙扶入自己的房间医治，便知道此人必与秀秀有大渊源。
故而秀秀早上刚起，钱小二便送上了一瓶金疮药：“这是我先前找周庄头要的，庄子上农活多，难免会受伤，这药虽算不上上品，但治外伤还是很有用的，如今城内状况不明，请医问药都不方便，掌柜的先收下凑合用吧，若只是皮肉伤，饮食上再搭配着费心调养几日便可。”
秀秀想了想昨晚为赵子宁包扎时看到的伤口，虽然失血颇多，但的确是只伤到了外层皮肉，不曾影响筋骨，倒也用不着卧床休养一百天，便点了点头，收下了钱小二送来的这瓶金疮药。
回房为赵子宁换药包扎时，他虽第一时间醒来，但见到是秀秀，整个人又瞬间放松了下来，看来是还未休息好。
秀秀安静地为他重新包扎了伤口，轻声道：“先留在我这儿安心养伤吧。”
赵子宁摇头道：“我的身子我知道，虽然中了箭，但未伤及筋骨，很快就能好的，怕是不能久留。”
秀秀想问他为什么不能久留，但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下去了没有说出来。
她清楚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一个人的一生又不可能只有情爱，是个男儿都有仗剑保天下的梦想，她不能去阻止一个人去实现他的梦想，就像当初赵子宁提议让她去京城被她拒绝了一样。
若是以情之名去约束控制人，那这样的情便算不上真情了。
知道了赵子宁很快就要离开，秀秀反倒释然了，这样也好，他继续去忙他的保家卫国挣取功名利禄，她可以当他没有来过，还是安心等待那个三年之约。
“我去为你做些有利伤口愈合的吃食来，便是要离去，好歹也吃饱了再走吧。”
秀秀放下药瓶，说了这样一句话便转身去了厨房。
外伤最易积留瘀血，当想办法为他活血化瘀才好，还要额外再补一补失去的气血，秀秀在厨房里想了半天，最后取了一小筐山楂。
山楂去瘀通血，功效极佳，但想到赵子宁不喜甜食，秀秀便决心做些山楂糕，这东西做法也简单方便，快得很，这会儿做还能当早饭吃。
选个大完整无虫无疤的两斤山楂，清洗干净后去掉头尾，剔除籽核，上锅大火水煮，煮熟后捞出，加少量清水和一斤冰糖一起磨成暗红色的糊糊，用方整的盘子装好，放室外冰雪上冻一刻钟。
即便雪在昨日已经停了，但屋子外面依旧寒风刺骨，山楂糊很快就凝固成了山楂糕，秀秀切成小块后自己先尝了一口，先酸后甜，甜味不重，男子吃应该刚刚好。
又额外用红枣、桂圆和枸杞沏了壶补血茶，同山楂糕一起亲自送到了赵子宁面前。
赵子宁看着眼前的两样东西，头一回在秀秀面前皱起了眉：“我向来不怎么吃甜食。”
“我知道，”秀秀温声道，“都是给你养伤吃的，山楂糕偏酸，茶壶里没有放糖，若你有别的想吃的东西都可以告诉我，中午我给你做。”
“不必了，”赵子宁道，“我等下就走。”
“什么？”
“一路过来，的确有胡人想对我们不利，昨晚我把大夫送进城后本想先解决了胡人再来找你，没想到跟过来的胡人比我预计的还多，让我不慎中了箭，我虽尽力杀敌，但还是有漏网之鱼逃走，若不能趁早处理干净，只怕那位能治时疫的大夫还会有危险。”
“好，”秀秀轻声道，“你去吧。”
“你不留我？”赵子宁倒没想到她会是这样淡然的反应，半真半假地笑道，“小娘子好狠的心啊！”
他打小就见惯了父亲内宅里那些女人为了争宠留住国公爷的心而使出各种手段，但到了秀秀这里，她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上次离别时的不舍。
秀秀眼神抬起，直直地看向赵子宁，强笑道：“我留你做甚？别看我如今这样，但我也曾是官家之女，若我父亲还在，知道故乡祸不单行，一定会很着急吧。放心，这点轻重我还是知道的。”
赵子宁微一沉默，也跟着笑了：“昨晚刚把大夫送进城我便打听了你，听闻你在我走后不久就摇身一变当上了大酒楼的掌柜，后来还买了个大客栈，生意做得不小，只偏偏在刚下雪的时候突然出城去了庄子上，我就想着料理了那几个胡人再去找你，没想到我自己还是技艺不够，只能带着伤灰扑扑地来见你了。”
“胡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秀秀气道，“这是在咱们大盛，他们怎敢越过国境来追杀你们！”
“人人都知道西北苦寒，”赵子宁叹道，“可胡地是比西北更加偏远苦寒的地方，那里夏日干热缺水，冬日寒冷无比，胡人难以靠耕种为生，若他们愿意靠边境通商友好合作也不是不能和平共处，但他们却不愿意改变游牧的野性，不想老实过日子，一旦缺衣少食了，就越过国境来抢掠我大盛百姓。”
“这……”秀秀听完也说不出话来了。
世上总有不少人不事生产，满心只想坐享其成，靠抢掠他人之物，实在是下流无耻！琇書蛧
“大可汗就这么纵容胡人吗？”
“大可汗？”赵子宁冷笑道，“一个垂垂老矣的家伙，在我动身离开西北军营前就收到了消息，大可汗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底下几个儿子为了争权夺位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了，这次追杀指不定就是哪位克勤下的命令！”
秀秀懵了，连忙问道：“他们不是在自己国家内斗吗，为何还要派人来大盛追杀你们？”
赵子宁眸色渐深，眼中隐隐有戾气升腾，沉声道：“因为他们自己没本事治好自己国内的时疫，便打着解决不了内忧就用外患来平复民愤的主意，先想方设法把时疫传到我大盛，计划趁我们民不聊生的时候举兵进攻，企图吞并我国！之前我送来的那位大夫，他女儿就曾被胡人掳走，后来得了时疫豁出命来逃回家了，被他悉心照顾，时疫虽痊愈了，但他女儿的命还是没保住。”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秀秀冰雪聪慧，已经能明白他未严明之意了。
必然是胡人已经知道了大盛国内有大夫能治好时疫，便想再把这位大夫掳走，但若是带不了活口，那便最好是灭口，不能让大盛的时疫迅速被控制下来。
“这时疫还有所不同，西北寒冷，又贴近胡地，最先爆发，虽然起初多有些措手不及，但药方一出便能立刻稳定，我们这一路过来却发现青州的病人症状略有不同，许是南方温暖潮湿的缘故吧，便又改了药方对症下药，就不知道江州这边会不会再生变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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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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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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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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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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