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有人记起盛军的人总往法租界来,终于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汽车缓缓地驶出法租界,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从挂满冰的树梢上漏下来,在一片纯白上镀了浅浅一层金。
光影婆娑,一物一景都在眼前倒退。她突然心生出恍若隔世之感,一年多前她只想着从他身边离开,如今却真的结婚了。
她的脑海中回想起许多画面来。
有初次相见时,他们针锋相对;有在林北遇险时,他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枪;有赴法国时,他忽然赶来,她与他隔着一片海遥遥相望;有乾都重逢时,他那双红着的眼;有她去前线给他送药时,他冒着炮火匆匆赶来接她的身影;还有盛州危困时,他为了她的安危,不舍也要送她离开时的隐忍。
这一幕幕,都像是一帧帧电影。
正出着神,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汽车骤地一震,即刻减速停了下来。
“怎么了?”
此时,车门已经被梁师长打开了,他忙道:“顾小姐,你惊着了吧,刚才是汽车爆胎了,这天气太冷了。要不换一辆车,别误了吉时。”
顾书尧只说,“不要紧。”,随即换了后面的一辆车,她下车时确认了一眼,那起先坐的那台车的一只后轮确实是瘪了下去。
爆胎虽不是什么大事,可在新婚这天终究不是什么吉利的兆头。
她原本不是什么迷信的人,却也无端变得焦急起来,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都是担心那一个人。
直到汽车平稳地在帅府主楼前停下,她透过车窗看见殷鹤成已经站在门前等她,顾书尧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他此刻穿着戎装,头戴一顶叠羽帽,胸前则挂着一排耀着光的勋章,是他最为隆重的着装。
她之前从来没有见殷鹤成这身打扮,更衬得他器宇轩昂,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而他也在看她,殷鹤成带着笑走上前来,极为风度地伸过来一只手。
他的手心温热有力,只是握住便让她心安。
他牵着她的手步入帅府宴会厅,大厅上悬挂着长河政府的旗帜,婚礼台上用大量白色鲜花装点,地上铺着红毯直通婚礼台。
他们两人刚一踏入,白俄乐队便开始奏起《婚礼进行曲》,身后的花童往新人身上撒着洁白的茉莉花瓣。
帅府的宴会厅大,里头坐满了宾客。
顾书尧稍稍瞥了一眼,竟发现宴桌上竟坐着程敬祥,殷鹤成的任命典礼和婚礼同一天举行,想必长河政府对殷鹤成是极为重视的,即使当初殷鹤成拒绝了和他们曹家主动抛出的橄榄枝。如今盛军大胜日军,在利益面前,从来都没有绝对的交恶。
虽然刚刚才结束完战争,前来赴宴的来客不少,除了长河政府,英美法几国都派了将领和外交官员过来。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两身上,既有祝福的,也少不了惊讶疑惑的。有几位时髦的夫人太太认出来顾书尧上过画报,她们记得画报上的顾小姐是乾都城的名媛。却又有人说这位顾小姐是来自盛北的乡下。她究竟是来自乾都还是来自盛北,有嘴碎的太太在底下小声议论起来。只是无论这位新娘来自哪,是谁,不可否认她今天是极美的。
满堂喧庆,他们缓步行走在红毯上,殷鹤成自然是第一得意人,一天之内既成了司令,又娶到了最喜欢的女人。
他时不时低过头来看她,眼中满是笑意流淌。他原是冷峻的性子,这样真挚的笑意早几年在他脸上原是寻不着的。
顾书尧也抬头看了眼殷鹤成,她的嘴角也不觉弯出一丝笑,“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她鲜少这样夸他的样貌,他看向她又笑了,“那我以后要多对着你笑。”
他们两的声音不大,周围又有乐曲的声音掩盖,只有彼此才能听见。在极闹之处交谈也是悄悄话的一种,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婚礼台上殷老夫人和殷司令都在,殷司令身体恢复了些,虽然坐在轮椅上,意识却也渐渐清晰许多。
先是在台上签订婚书,这时候的婚书也叫鸾书凤笺,一共两份,上面绘着牡丹、山水的图案,而婚书上写着顾书尧和殷鹤成的姓名、籍贯以及生辰八字。顾书尧特意看了一眼,女方姓名那里写的是顾书尧。
是顾书尧嫁给了殷鹤成。
殷鹤成先签的字,他将他那份签好的替给顾书尧,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签了字从此就是我的人。”
“你说得对,是得好好想一想。”她故作犹豫地看着殷鹤成,殷鹤成被她看得有些发慌,皱了一下眉。
顾书尧璀然一笑,在婚书上一笔签下“顾书尧”三个字。
在证婚人的见证下签订了婚书,便是交换戒指,再然后就是向长辈敬茶。
顾小姐的父母双亲都不在了,便只向殷老夫人和殷司令敬茶。
殷司令依旧不怎么说得出话,殷老夫人倒十分和蔼,听见顾书尧叫她“奶奶”,笑着连连应“好”,然后将他们两的手叠在一起,“从今之后你们两就是正式的夫妻了,夫妻间要多包容,好好地过日子!然后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殷老夫人是看着顾书尧说的,顾书尧微微笑了笑,在她开口之前,殷鹤成已经替她答了:“奶奶,知道了。”
照相师已经等了许久,受任总司令都是要穿着礼服拍照纪念的,殷鹤成原本在行辕就可以拍照,正好又是他的婚礼,便将照相师请来了帅府参加婚宴。
这位照相师傅资历深厚,殷司令当初被任命为总司令的第一张礼服照就是他照的。
照相机和布景已经在楼上的起居布好了,顾书尧和殷鹤成按照安排先上楼拍照。
先是拍殷鹤成受任总司令的独照,他一身戎装,手里握着佩剑,在镜头面前站得笔直不怒自威。
然后是结婚照,殷鹤成向顾书尧伸出手来,顾书尧穿着婚纱缓缓走向他,最后由他扶着,捧着鲜花坐在他旁边。
那位照相额师傅也不禁心里感叹:都说名将配美人,今天倒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这样的结婚照他也是第一回拍。
拍完照后,顾书尧将婚纱换成喜服,然后和殷鹤成一起轮桌敬酒。她才发现布里斯一个人从津港过来了,举起酒杯回敬殷鹤成和顾书尧:“少帅,顾小姐,新婚快乐!”
在同一张桌上,顾书尧看到了汪校长和孔教授他们,汪校长以及燕北大学的一些领导都是殷鹤成请来的。
汪校长对殷鹤成还是极其尊重的,他一开始并不知晓顾书尧和殷鹤成的关系,看到顾书尧着着实实吃了一惊,难怪上回殷鹤成的部下还特意找过他。
何宗文虽然没来,孔熙却还是来了。她原本坐在一旁,突然站起来敬酒:“少帅,书尧,我敬你们两。”
她虽然嘴角带着笑,却始终让人觉得那笑容勉强,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是我敬你们诸位才对。”殷鹤成先干了杯中的酒,又回敬他们。顾书尧不胜酒力,酒便都是殷鹤成代喝的。
孔熙倒是痛快,连着喝了好几杯酒,以至于孔教授都看不过去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
“我也不小了,她比我还小,今天就和少帅结婚了。”她这句话没头没尾,像是喝醉了似的。
场面另一桌上,顾书尧居然见着了陈师长,之前没注意看,竟发现他也在这里。
姨妈已经出了月,和许长洲一起带着燕平过来的,陈师长原本和帅府是亲戚,又是长辈,本应坐在前头的,却也只坐在后头。
殷鹤成和顾书尧过来敬酒,顾书尧第一次近距离再和他说话,陈师长这些日子的确变了许多,不像从前一样傲慢,语气也真诚了,“少帅,顾小姐,祝你们二位白头偕老。”
顾书尧去别桌的时候,往这看了几眼,才发现陈师长的确又在往姨妈那边看,只是眼神里并不是憎恶,更多的遗憾。顾书尧前段时间就听说了,陈师长已经将那位西楼太太,连同那一对双胞胎都从陈公馆里赶了出去,一直都没有再娶。陈妙龄出嫁后,便一个人孤身住在陈公馆里。
可惜岁月不可回头,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后悔的。
也是这个时候,和陈师长同桌的任子延也在出着神,在他视线飘远的方向。
顾书尧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孔熙熟悉的身影。任子延似乎并不似顾书尧以为的薄情,他在感情上究竟是怎样的,顾书尧也不明白了。他们的事她不了解,也只好做个局外人。
顾书尧陪着殷鹤成在楼下宴了会客,殷鹤成便让她去楼上招待女客了,毕竟这种新婚的场合别人敬酒推不过,而她又喝不了太多酒。
晚上帅府里既有酒会,又请了戏班过来唱堂会,老的少的都有去处、好不热闹,一直闹到深夜才结束。
倒不知道殷鹤成使了些什么招数,是将人都灌醉了,还是如何恩威并施下去,竟没有人敢来闹他这个六省司令的洞房。
房间里只有过道上开了灯,他稍有些醉意的走了进来,扶着门框静静地看向她。
多像是喝多了之后,一个美得不能再美的梦。
殷鹤成将门关上,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殷鹤成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了,他之前喝了点酒,一进屋就开始解他最外头的大衣。
这是顾书尧第一次作为妻子和他独处,她自认为这两年遇事越发镇定,竟也紧张起来了。
殷鹤成看了她一眼,解衣服的手稍微顿了一下,笑道,“今天梁师长他们几个合起伙来灌我的酒,结果全被我弄趴下了。”
殷鹤成将大衣挂到衣架上去,将卧室的白炽灯打开。
光线突然从那个小灯泡爆发出来,卧室瞬间就亮了。
顾书尧环顾四望,这间卧室她并不陌生,她从前和殷鹤成在这里一起度过了无数个同眠的夜晚。如今在灯下重新打量这间卧室时,还是看见了四处可见新婚的痕迹:墙壁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婚床也是铺过的,上头洒满了莲子、桂圆、花生和红枣。
今天是新婚之夜,只有他们两,殷鹤成在一旁看着她,她的局促他看在眼里,他的一颗心此时又何尝不是砰砰跳着呢。
殷鹤成突然俯下身将她环抱住,头抵在她颈上,笑道:“别紧张,我和你一样,也是头一回结婚。”
有多少个无眠的夜晚,他都以为这一生和她再无缘分。
顾书尧也看着殷鹤成,之前在外面只觉得人多,脑子里其实是发懵的。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顾书尧才真正觉得是嫁给他了。
这一路走来并不那么容易,顾书尧看着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他看着她红了的眼,只说,“让你在这个时候嫁给我,还是委屈你了。”
他们的婚礼放眼整个盛州城,和前几年的比并不算是最气派的。他原想给她最好的,可眼下的情况却摆在这里。
顾书尧并不觉得委屈,她伸手去摸他的脸,与他玩笑道:“确实委屈了,坐了一晚上,腰酸背痛的。”
听她这么说,他突然伸出手来去揉她的后背,“是这里吗?”
她很自然地去差遣他,“再上去一点。”
“怎么样?”
“你再用点力。”
他从前还没这样伺候过人,她那喜服还是有些厚重的,隔着那衣料切不中肯綮,只道:“先把衣服脱下来。”
他原是无心的一句话,她脸霎地就红了。
可既然话都到这里了,殷鹤成索性扶顾书尧坐好。他的手伸过来,一边望着她,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他的手又绕道她脑后,轻缓地替她将盘发松下来,然后将她的喜服上的扣子一颗颗解下来。他的动作极其庄重,没有一丝轻慢,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xiumb.com
就像他曾经许诺的,他要她不带一丝遗憾,堂堂正正地嫁给他。
“过会再替你好好捏捏。”说完,他侧着脸过来吻她,他的吻忘情而缠绵。
那一窜小火苗蹭的一下点燃了整片荒野,顾书尧的手不自觉勾住他的脖子与他深吻。
他和她的衣服是怎么没的,顾书尧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他湿而热的唇吻遍了她的全身,她的呼吸和神志已经被殷鹤成全搅乱了,他的亲吻像是点了火一样,被他碰到的每一处都变得燥.热无比。
她用手去触碰他胸口的旧伤,然后抬头吻上去。
她的反应他尽收眼底,他望着她,眼中有迷离的笑意,而此时他的欲念也已经到了极点,无法再膨胀。
他并不莽撞,却很是讨厌,一边用手垫在她的腰上,一边如潮水拍击海岸一般冲.撞过来,问她:“这回力气够了吗?”
她原本用手在摸他的脸,有些吃痛,又有些气不过,狠狠挠了他一把,咬牙切齿喊他的名字,“殷鹤成。”
他的呼吸已经乱了,却用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挠哪里都可以,就是别挠脸,不然明天你怎么见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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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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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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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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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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