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枪伤刚刚恢复的时候,他在床上揽着她看一本日文书。他临时起了兴致,指着上面的日文教她发音。然而那时她并不敢暴露自己,还故意读错了部分。
殷鹤成一时没回应她,她犹自将背挺直,换成外交时该出的姿态,然后对田中林野、野泽晋作用日语道:“两位,接下来,由我来充当殷鹤成上将的日语翻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仅发音流利,仪态更是落落大方,有身为外交翻译代表一整个国家时应有的专业与气场。
这也是她第一次用军衔来称呼他。
她话音刚落,田中林野和野泽晋作不由一惊,他们都没想到那位在旁边一直都不怎么起眼的夫人会突然这样开口。
田中林野回过头来看顾书尧,他虽然和顾书尧打过几个照面,但其实从来都没有怎么注意过她。在这个时代的日本,女人的地位和中国没什么区别,更多的作用是相夫教子。
田中林野倒真没想到,殷鹤成的夫人居然日语说的这么好,他和殷鹤成算是多年的好友,可之前从来都没有听殷鹤成提过。
而看她此刻的态度,要来替殷鹤成充当翻译,这便不再是一场朋友之间的私下会晤了。或者换句话说,他们已经不把他当朋友了。m.xiumb.com
殷鹤成顺着田中林野的目光也向顾书尧望去,除了惊讶,他似乎还有一种骄傲在里头。她一直都在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让他对她不断地改观。虽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他将目光收回来,没有说什么,用中文对田中林野和野泽晋作道:“田中先生,野泽先生,在涉及领土与统一的问题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如果这是两位此行的目的,那两位现在便可以回去了。”
他的话并不客气,已经在下逐客令了。顾书尧虽然只是在替他翻译,可她用日语翻译这段话时也和他一样斩钉截铁。
他在一旁听着,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她之前说的德语、西班牙语他听不懂,除了流利外也不好做评判。但如今他能明显感觉到她日语的水平并不在他之下,熟练程度和母语无异。他很难说服自己,一个人能在一年之内如此熟练掌握一门语言。
如果不是因为他足够了解她,明白她一直以来的态度,也知道她语言天赋之高,他甚至会以为她就是一个日本人。
顾书尧翻译完,田中林野面露难色,对殷鹤成道:“殷君,我们之间真的一定要到这个地步么?你是我父亲最骄傲的学生,即使现在你率领你的部下击退了我们日本的明北军,他也依旧这样认为。但是他真的不想让这场战争继续下去了,他不想看到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用他教的战术去对付他祖国的军队,对他而言,这无异于是叛国。”
殷鹤成的脸色一点点沉静下来,恳切道:“田中君,请你帮我转告老师,他的师恩雁亭永生难忘。可老师教过我,身为军人有责任守卫一方的疆土与百姓,雁亭也不会忘。家国二字比天更重,雁亭只能让老师失望了。”
顾书尧虽然被他坚决的态度触动,可听他这样说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甚至不忍去看他的神情,她知道他有多难过。
他和田中相本关系非同寻常,他对他的老师也格外尊重,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冒死去救他老师的性命。可如今这种话一说出来,便是要彻底断绝了。师恩也好、情谊也罢,都将不复存在。师生一场,最终以这样收场,的确让人唏嘘。可两国之间矛盾重重,身为军人各为其国,又有什么办法呢?
顾书尧放缓声调,一字不落地替殷鹤成翻译。田中林野听完后叹了口气,“借用你们中国的一句古话,殷君,愿你求仁得仁。”说完,他看了一眼野泽晋作,“我们走吧。”
话已至此,多说无用。田中林野他们三人从椅子上起来,简单说了句“告辞”便要离开。殷鹤成也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用日语淡淡道:“不送了。”
原本晴了几日,这天却又下起雪来,雪花被风卷了进来,落在他的戎装上。他虽然背挺得笔直,可他的背影却是落寞的。前几天刚刚在枪林弹雨中经历生死考验,如今又与多年的老师恩断义绝。
她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与他并肩站着,和他一起目送田中林野他们离开。
“这仗是会继续么?”她低声问他。
“他们不撤军,我只能奉陪到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冷淡,可他的眼神却是坚定的。
殷鹤成望向远方,又补充道:“田中之所以来找我,便是日军发现这仗不好打,他们还会不会进攻,我现在也不清楚,如果接下来这几日都没有增兵,应该暂时是无事了。”
她的视线依旧望向前方,声音却很低,“殷鹤成,你知道么?很久以前我觉得你从日本军校毕业,日本首相又是你的老师,所以你会像我以前了解的那些人一样亲日。”说着,她忽然笑了,却是苦笑,“所以那个时候我不信任你,跟着他们一起骂你,还在报纸上写过诋毁你的文章。”
她说到这,他突然低过头来看她,用一种自嘲的语气,“那什么鸡立鸡群是你写的吧?”
上次布里斯叫她“书小姐”,他其实就意识过来了,“书尧”这两个字他并不陌生。
原来他还记得,也是那时候她那篇社论正好在舆论的顶峰,好多人用她里面的话去嘲笑他。她想了想,抬起头一本正经对他说:“这样吧,回盛州之后,我给你写十篇稿子替你正名怎么样,一定替你恢复名誉。”
“就十篇吗?”
“那你还想要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我想要的其实也不多。”
雪越下越大,她就站在他旁边,并肩迎着风雪立着。不知怎的,他突然生了一种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对他说:“殷鹤成,或许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今后可以做朋友。”
他愣了一下,许久没有说话。
许是她见他没说话,皱眉去打量他。他这才淡淡应了一声,“是我的荣幸。”
她其实也是没有多少底气的,上次她说过过分的话。她见他似乎不情愿,不知道他还在生她的气,还是在计较之前的那份报纸。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报纸的事。
她的语气诚恳:“报纸那篇文章的事,真的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听他们说是你卖国,我就特别生气。”
听她这么说,他忽然生了笑意。“特别”这两个字取悦了他,即便是生气也是好的。
朋友也比从前两不相欠要好,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操之过急。
她难得愿意与他敞开说这么多,他还想跟她再说些什么,然而黄维忠突然赶了过来,“报告,少帅,乾都那边刚刚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谁的电话?”
黄维忠皱了下眉,犹豫道:“是找顾小姐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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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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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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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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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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