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的,这位顾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然而曹梦绮很失望,她没能在顾书尧脸上看到太多的波澜,甚至比当初她知道有顾书尧这号人存在时都要平静。
顾书尧只稍微出神,视线很快便被别处吸引了。
这样的事情她还能分神?曹梦绮既莫名又好奇,她顺着顾书尧的视线看去,几辆汽车已经启动,从曹公馆飞快地驶出。路面上因为融了雪有积雪,车开得太快,轮胎碾过时泥水飞溅。
前面几辆车车头都有长河政府的旗帜,曹梦绮认得,前面那辆是他大哥的车,二哥的车则紧随其后。
替政府官员开车的司机一向稳重,路上结冰按理车更是该行的慢,开这么快的确有些反常。
曹梦绮今早确实听汪氏说起,她大哥曹延陵昨晚凌晨三点才回家,或许真的是出了什么事了?
顾书尧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目光追随那几辆车远去,问了声:“曹院长和曹次长这是和谁去哪?”
听顾书尧这么问,曹梦绮觉得好笑。就算出什么事她们能有什么办法?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天下兴亡的大事哪是她们谁说了算的,不然前清也不会就这么亡了。
曹梦绮提醒顾书尧,“在这个纷纭多变的时代,我们的命运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该知足了。顾小姐,你的心是不是太大了一点,总在不该关心的地方费心思。”
顾书尧只笑了下,没有再和曹梦绮多说什么,匆匆告完别后便离开了。
穆明庚去见了明北军司令后便一直没有结果,连方中石那都没半点风声,而和英美法三国联合制日的计划却忽然搁浅了。
她前几日去何公馆一来是陪何宗文,二来也是想着是否能探察些消息,还特意观察了何昌任的脸色。不过,上回她去何公馆的时候,何昌任神色自若,还有心思与何宗文聊琐事,顾书尧便以为局势稳定,哪知曹公馆这边却像有大事发生。刚才那几辆车驶过的的时候,顾书尧更是看见曹延钧了,他的车窗降了一截,他的脸色十分沉重。
曹延钧其实也看见了顾书尧,他人坐在车中神游万里,他和顾书尧从法国回来一起去见威尔逊似乎还在昨天,联合制日曾是他的主张,如今他的决心却突然动摇了,不知对错,也不知前路,顾小姐不愿在当他的秘书或许也有这重原因在。
汽车最终在总统府停下,曹延钧、曹延陵一行进入程敬祥的办公室。
如今总统府这边进退两难,曹延钧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曹延陵门下门客幕僚甚多,今天有两位跟来,他们都是从日本留学归国的,熟悉中日之间的形势。不过起先只绕着弯子说话,曹延钧听了一半,便朝程敬祥的秘书长讨了一根烟,到门外抽烟去了。他其实平时是不怎么吸烟的,抽得有些急,几口便呛得直咳嗽。
他回去的时候,里头已经说开了。
曹延陵对程敬祥说:“姐夫,总统府没有兵权,现在是盛军和乾军两家独大,殷鹤成和梦绮的婚事拖了一年也没着落,并没有多少诚意,将来难免不会跟我们翻脸,与其扶持盛系,还不如让他们互相牵制。”
或许是见程敬祥犹豫,曹延陵又劝程敬祥道:“现在和日本对立没有任何益处,一来姓穆的有机可乘,二来也给了日本机会,若是日本借机进犯,将来丢的岂止是明北或是燕北?现在南边吵吵嚷嚷的,似乎还要成立什么新政府,可不能给他们机会。”
日本一直在燕北六省蠢蠢欲动,却也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这次的突然驻军已是最大的动静。若是将他们惹恼了,局势反而更加麻烦。
曹延钧在一旁也没说什么,英美法那几国的公使自从和日本人见面之后,态度也不像之前鲜明了,似乎更多是想袖手旁观。
程敬祥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对曹延钧说:“少文,你替我给殷鹤成拟封电报,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大局为重。”xǐυmь.℃òm
顾书尧从曹公馆回来后便直接去国务院找何宗文,何宗文与他父亲何昌任议和之后,何昌任便有意将何宗文安排在左右,何昌任着意栽培自己这个儿子,自己很多公务都开始让何宗文代劳。
之前顾书尧跟着曹延钧来过这好几次,这回顾书尧明显可以察觉,总统府和国务院的防卫和之前比要森严许多,好在长河政府的官员都认识顾书尧,也有不少人知道她和何宗文的关系,她只在楼下等,不一会儿何宗文便下来接她了。
何宗文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精神却格外萎靡,“书尧,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顾书尧去了曹公馆他是知道的,只是最近药厂磺胺的生产已到关键步骤,他没想到顾书尧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今天是他就任的第一天,他没想到她会来看他。
何宗文其实并不想她来,他不想让她看到此刻他这幅狼狈而又官僚的样子。
他几年前就在知道长河政府是个什么样子,他父亲身居副总理之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官僚,满嘴为国为民,行事却虚伪利己。
他原以为这几年或许有改观,他或许凭借他父亲的根基大展宏图。
而如今他亲身经历一番,才发现他做不到,如今的现状和几年前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长河政府早已是千疮百孔。
庸庸碌碌者有之,贪生怕死者有之,谋求私利者更有之。而以他一己之力,绝不可能激浊扬清。
即使像他父亲左右逢源而身居高位,行事也是处处掣肘。
何宗文答应他父亲任职时并不情愿。他父亲有的是制服人的本事,最擅长抓人的软肋。
可他不能告诉书尧,他父亲其实是拿他们两的事做要挟。
只是,这一天的所见所闻,何宗文如坐针毡。
何宗文出了一下神,回过神来,才发现顾书尧望向他的表情十分严肃,“恒逸,我有事想问你。”
何宗文看了顾书尧一眼,稍皱了下眉,还是带着她上楼了。他的办公室就在他父亲的旁边,原本就是他父亲办公的地方之一,前几天单独替他辟了一小间。
总理、副总理办公的地方都隔得近,整条走廊上都有人巡逻,面容上透着肃穆。
但他们都认得何宗文,所以即使是这样机密的地方,谁都不敢怠慢他,他们经过的时候,还朝他们点头致意。
何宗文却十分消沉,在他看来,这与狐假虎威没有分别。
顾书尧走在何宗文旁边,路过穆明庚办公室的时候,顾书尧特意多留了会神,里头似乎有谈话声,穆明庚似乎在,但听不清说什么。
顾书尧又往穆明庚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跟着何宗文进了他的办公室。不过是一眼,其实并不明显,但如今局势实在特殊,还是落入了其他人的眼中。
穆明庚的秘书长陈文兴正好刚从走廊进来,他虽然中过秀才,却也跟着穆明庚在军队历练过,比一般人要警觉些,他看见顾书尧,走过去沉着脸问走廊上的守卫:“刚才那个女人是谁?怎么到这来这了?”
何宗文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他替她端了水过来。她接过水没有喝,直接将门关了,小声问他:“恒逸,到底怎样了?穆明庚和日本人谈判得怎样了?”
何宗文很是丧气,“我其实也准备回去告诉你,书尧,长河政府这边应该不准备和明北军发生冲突。”何宗文是了解她的,她和从前他见过的女性都不相同,她对国内外形势有特别的兴趣。
许是他的情绪过于低沉,顾书尧皱了下眉,突然问他:“你怎么看?”
何宗文之前听顾书尧说起过曹延钧一直在着手联合制日的事情,但也是这两天,长河政府高层的态度却发生极大的翻转。
他们说,打仗不会是一件好事,日本的装备在盛军、乾军之上,即使日本人蠢蠢欲动欲占领明北一边的鸿西口,真正打起来能有多少胜算?若是日本军队有了借口,进一步进攻乾都又该如何是好?
何宗文是个通透的人,只道:“有这样的结果也不奇怪,应该是日本人许诺了这里谁的好处,让一开始的利益分割有了变数。”
顾书尧却说:“恒逸,这样下去不行。或许说出来你不会相信,但是请你相信我,日本人不会因为我们的忍让而就此收手,不抵抗换来的只有步步蚕食,他们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你不会知道他们的野心会有多大,他们甚至能够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屠灭一座城的百姓。”
“可眼下这个情况,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书尧,你回国也有一阵子了,你的磺胺可有用武之处?若是真有能人愿意做那中流砥柱,又怎会是现在的局面呢?”何总文沉痛道,然后有些为难地开口,“书尧,我们还是回法国吧?穷则独善其身,等来日我们再回来!”
“你真的想回去吗?”
在国内,不仅于事无补,还要受他父亲要挟。何宗文深深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
顾书尧就站在他面前,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深深看着他:“恒逸,我不会回去的。”顾书尧垂下头去,不敢去看何宗文的眼睛,何宗文专程为她回国,她早已满是愧疚,可是再这样下去只会辜负更多,顾书尧决定直视自己的内心,只说:“恒逸,对不起,我知道你这次回国是为了我,但是,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不想勉强你,也不想勉强我自己。”
曹梦绮说她不止和她一个人相像时,曹梦绮想说什么,顾书尧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当时她并没有感觉到有多么难受,甚至连去质问谁的打算都没有。
她自己也觉得不该这样,可那一瞬她究竟是什么感觉她是清楚的。
她自己一直也没有摆正他们的关系,所以她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别人,曹梦绮的这番话没有凭据,但让她看清了自己。
这样下去对何宗文不公平。
而如今,当顾书尧真正说出这番话,还是觉得心沉沉作痛。
何宗文也没有想到顾书尧会突然说出“分开”二字,愣了好一会儿,只道:“我没不觉得勉强,我不回法国也可以……”此刻再多的言辞都只能徒显苍白,只觉得无比遗憾。
他还记得他们结缘于盛州的凯旋大戏院,因为一句法文相识。他当初去盛州不过是为了躲避他父亲,随意择了一个地方,却没想到遇到了这些年来最特别的人。
原以为是天赐的缘分,难道终究只是幻梦一场?
何宗文眉头紧锁,只道:“书尧,我们可不可以先冷静一段时间,彼此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顾书尧低着头,应了声“好”,然后决定先回去。
何宗文从来都不勉强顾书尧,立即派车送她回去,然而汽车到了她公寓门前,顾书尧想了想,还是决定掉头去找方中石。
方中石似乎也得到了消息,她见到时脸色和她一样沉重。方中石一直都很信任顾书尧,与她直说:“今天我收到了程敬祥总统的密电,所有的军队全都回原地,不允许采取任何措施。”
“还有回转的余地么?”
“说到底,还是因为各方都不愿意损害自己的利益。”方中石坐在椅子上,正值黄昏,落日从窗口透了进来,却让他看起来更加憔悴。他忽然笑了一下,“长河政府一颗子弹都不发,一分钱的军饷也不拨,即使你的朋友能提供抗菌药,我也不能让我的士兵去送死。”他想了想,突然皱了下眉道,“有一个人或许会愿意出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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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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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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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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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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