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白皑皑的世界没有一丝光亮,满目单调死寂的灰蒙。
“伤者胸腔中枪,大量出血,脉搏一百零三,血压八十六,六十六.....已经快降到五十了!”
“快呼叫血室准备配对的血型,伤者急需要输血!”
“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
医院现场一片混乱。
通往手术室的走廊里响起了一阵病床轮子匆忙推动,医护人员紧张汇报等各种声音。
这一切都像极了噩梦,不断在他面前放大播放着,双眼刺痛得填满了厚重的血色。
岑昼一路紧跟,直到手术室关上大门,他才被迫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上方亮起了手术进行中的红灯。
这一抹刺眼的颜色,似一把血淋淋的利刃猛地捅穿他的心口。
让他再次想起她满身鲜血倒在他怀里,无论他怎么崩溃大声喊她的名字。
她都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无法再像以前仰着明媚莹亮的笑颜回应他。
岑昼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昔日永远保持着骄矜笔直的肩膀无力垮落,凌乱的额发下眉眼通红厉害。
憔悴微白的脸庞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双目空洞失焦盯着面前紧闭着的手术室大门。
整个人像是快要碎掉。
“岑总,您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徐康望着身上扑满了一路赶过来的风霜,还有大面积已经干涸的血迹,浑身上下再也见不到一丝平时纤尘不染的男人,心里直叹。
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失神落魄,还是少夫人提出分手的时候。
但这次,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彻底击垮了一样。
漆黑黯然的眼底一点点光亮都没有,只有浓重遍布的血丝。
好似所有的傲骨都被一节节打断,只剩下满地的死寂颓败。
恐怕谁现在跟他说出以命换一命这种荒谬的言论。
他都会马上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答应。
“岑总。”
徐康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他都会听不进去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少夫人一定能吉人天相,能够顺利度过这次的难关。”
岑昼背脊低弓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目光遍布血色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攥紧双拳。
用指甲用力掐进掌心的痛来努力维系着最后一丝清醒,强撑着快要摇摇欲坠的身躯。
“岑昼!!!”
突然一道带有哭腔的女声蓦地自身后响起。
得知乔知漾中枪的消息,赶到医院的岑今欢挣脱谢凛的手,大步走到岑昼的面前。
她动作失控地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双眼通红盯着他,声音嘶哑,“我就是看在你是我的小叔叔,我也相信你能有好好照顾她的能力,才放心把我最好的姐妹交托给你。”
“可是你怎么能.....”
一想到乔知漾现在就满身鲜血躺在手术室。
岑今欢大颗大颗眼泪滚落下来,连话也开始说得困难起来,“你怎么能....让她受这么重的伤啊!”
巨大的难过和愤怒让她失去了冷静,每一个质问的字眼都带着咄咄逼人,“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可是你为什么连保护她这种事情都做不到!为什么啊!!!”
岑昼双目空茫垂着头,不发一言,任由她抓着领口不反抗,也不反驳。
整个人安静得像是一池毫无波澜的死潭,了无生息,再无半点傲气。
岑今欢眼红了红。
“说话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红着眼,泪水不断滑落,“你平时在我面前不是挺能怼吗?怎么现在变成个哑巴了!”
岑昼垂着头,漆黑沉寂的眼眸黯然灰败,干燥微白的唇终于动了动,声音哽涩沙哑,“对不起.....”
岑今欢不由一愣。
在她对小叔叔这么久的印象里。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么颓然破碎的一面。
更没有想过她会有一天,能从他嘴中听到这对不起三个字。
要知道她这个小叔叔对外人的姿态,从来都是冷清矜傲。
就算在他还没正式登上岑氏掌权之位,他也从来没有轻易低头屈服,露过一丝脆弱的表情。
现在的他,好似刚刚被淋了一场汹涌淋漓的风雪,所有的自傲都被尽数浇湿。
岑今欢张了张嘴,所有剩下想要责怪的话都猛地卡在喉间。
她无力松开抓着他领口的手,噙满泪水的双眼望向仍然紧闭着的手术室,低声喃道,“她这么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这么大一颗子弹打在她的身上,当时她一定很疼吧.....”
她哭着捂住脸,“这么疼,她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岑昼垂着的眼睫颤抖了几下。
是啊。
当时一定很疼吧。
可她却从未喊过一声疼。
一声都没有。
明明意识都快要疼模糊了,还能挤出笑容,高兴能保护到他。
还反过来安慰他不要哭,哄他说一点也不疼。
但怎么可能不疼呢?
就算快要陷于昏迷。
但当时子弹打在身上的那一刻,肯定也是极疼的。
可都这样了。
她还能如本能般。
第一反应的将他放在心里的第一位,哄骗他说一点也不疼,让他不要哭.....
岑昼重重地闭上湿润的双眼,压下喉咙里泛起的腥气。
他低垂头,一行清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无声流出,“.....小骗子。”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
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漫长又煎熬。
岑昼面色苍白地仍然站在原地上。
手术进行了多久。
他就站在门外站了多久。
直到上方的红灯终于熄灭,主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他不顾有些发麻的双腿,踉跄上前,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臂。
整个人失去了以往的冷静从容,急声问,“医生,我夫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放心,手术很成功。”
负责本次手术的是院长,他微叹,“但由于病人被子弹击中胸腔,造成大量失血,虽然所幸没有打中心脏大血管,但也造成了一定的器官损伤。
所以目前的状况还没完全脱离危险,还要继续留院观察。”
医护人员缓缓将病床推出手术室。
病床上的乔知漾戴着呼吸机,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手臂插着输液。
如同一朵快要凋零的玫瑰,失去了以往明媚灵动的活力。
岑昼眼眶蓦地一烫,胸口好似被一座大山压着,怎么都喘不上气。
他喉结微滚,像被尖锐的石粒磨过,每个字都泣出了腥甜的血,“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院长叹道,“岑先生,您要做好心理准备,目前病人陷于了昏迷状态,具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少则几天,多则一个月,或者更久,这还要看病人的身体情况。”
手术结束后,乔知漾被推进了vip病房。
已经哭成泪人的岑今欢被谢凛心疼地抱着走到了外面。
病房内一片寂静,偶尔窗外响起了风雪呼啸刮过的声音。
岑昼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双眼通红地轻颤着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女孩苍白的脸颊,眼底酸涩湿润。
前几个小时,她还穿着漂亮的滑雪服,带着满脸鲜活明艳的娇俏,要他教她滑雪。
还带领着他打雪仗,堆雪人,笑他推的雪人没她推得可爱。
整个人就如同雪地精灵似的,洋溢着令人移不开双眼的活力。
可是现在,她却穿着宽大的病服,面容毫无血色。
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看不到一丝往日的鲜活。
这一刻。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渺小。
不管他权势有多大,不管他在各领域里怎样呼风唤雨。
在生死面前,他就只是个手足无措的凡人。www.xiumb.com
除了眼睁睁看着,就别无他法。
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挫败,让他高大挺拔的脊背深深地弯了下来。
“漾漾.....”
他咽了咽发涩的喉咙,小心翼翼地牵起她柔软的小手。
像生怕会捏疼她,力道轻柔无比牵着她贴向自己冰凉憔悴的脸颊。
通红的双眸望着她似熟睡着的面庞,声音沙哑,“我们不是说好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吗?”
“不是说好了每一天,每一个节日都要陪着对方一起度过吗?”
岑昼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眼底逐渐湿润,“再过一个月,就是除夕了,你说南方过除夕,是要吃汤圆的。
你还在网上刷到了一个汤圆牌子,说里面的汤圆一个个都做成了柿子的形状,说圆滚滚的很可爱,忍不住提前买了好几袋放在冰箱里。”
“你说你会在除夕那天亲自下厨,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所以宝贝.....”
岑昼再次艰涩地咽了下喉咙,“不要睡太久好不好?三哥还在等着吃你亲手煮的汤圆。”
病床上的女孩双眼紧闭,苍白的面庞安静温和。
输液瓶里的药水滴答滴答。
她依旧唇线平直,没有任何回应。
岑昼双眼又红了红,固执得像个小孩只是当她在熟睡,继续低声说道,“过完除夕后,就要到下一年了。”
“明年宝宝就是一个大四的学生了,准备要迎来大学毕业了。”
“你说到时候还想要考研,想继续深造,但我知道你其实也担心过我,怕我等得你太久了会不高兴。
小傻瓜,三哥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只要你想去做的事情,三哥永远都会支持你。”
他湿润的目光凝视着女孩恬静的面容,眸色温柔专注,“我会等宝宝完成所有学业后,再跟宝宝求婚。”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的求婚场面是在维多利亚港,然后有雪天,有烟花,有粤语情歌吗?”
“我全都记下来了,”
“虽然现在粤语情歌还唱得不好听,但三哥向宝宝保证,我一定会用心练习,不会唱跑调。”
“但我觉得,到那一天,应该多多少少会有点跑调吧。”
岑昼红着双眼,轻轻勾了勾唇,声音低哑,“因为到那时候三哥一定会很激动,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所以宝贝,到时候请不要嘲笑三哥,也不要嫌弃三哥唱得难听,就拒绝三哥的求婚好不好?”
外面的风雪依旧没有减弱地纷纷扬扬飘落。
无数树枝都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枝头,在冷冽的风声中摇曳不止。
偌大的室内还是跟刚才一样。
只轻微响着输液瓶的药水淌过输液管的滴答滴答声音。
病床上的女孩依旧闭着双眼,毫无回应。
像是一直强撑着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岑昼握着乔知漾的手,肩膀无力垮落。
额头贴着她手,眼睫颤抖,通红黯然的眸底酸涩厉害。
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在两人相握的手,然后慢慢蒸发,消失。
半晌,他张了张嘴巴,像个无措又努力说话的小孩子,沙哑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漾漾,三哥提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其实在我们看到日照金山的那天,我说我想跟你在雪山里举行婚礼。
不是因为看到眼前的大自然景观,一时起意才跟你说出这些话。”
“是我在很早的时候,这些话就已经刻在我心里了。”
“是不是很傻?”
他轻轻地撩过女孩脸侧的碎发,低笑一声,“明明宝贝都还没答应要跟我在一起,就这么快去想还挺遥远的事情....”
“可是.....”
“想要跟你组成一个正式,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大的心愿。”
岑昼望着病床上虚弱安静躺着的女孩,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被刺痛的情绪。
他喉咙发紧,两只握着她手的掌心都在发颤发抖,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漾漾,你已经代表山神答应我了,你不能失约.....”
不能失约.....
“啪嗒。”
一直死死忍在眼眶里的眼泪彻底失去了开关,顺着脸上不断滑落。
“漾漾,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这个位高权重,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今折下所有的骄傲。
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一样,拼了命哑声恳求着。
“别再睡了好不好,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求你了.....”
“不要丢下我....”
岑昼双眼灼红地弯着腰身,额头贴着她的手。
一颗颗滚烫的眼泪不断滴落下来,浸湿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漾漾.....”
他肩膀颤抖的哽咽着,低沉绝望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充满灰寂黯然的雪夜,“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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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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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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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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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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