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呷了一口茶水,啧啧嘴,品味一番回甘,感慨道:“此番当真是死里逃生,每每思之,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他是那种心思极为细腻敏感之人,虽然这些年时刻笼罩在“易储”阴影之下,阖家性命常常朝不保夕动辄有倾覆之祸,却依旧未能将他的神经锤炼的强韧粗大。
不久前亲赴玄武门下那一刻,可谓生死操于张士贵之手,只要张士贵固守城门乱箭齐发,他这位太子就得万箭穿心,一命呜呼……
生死成败,顷刻而决。
实在是太刺激了……
房俊给他斟茶,温言道:“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番关陇叛乱,兵力十倍于我,形势岌岌可危,东宫数度濒临败亡,却一次次反败为胜,如今更是成必胜之局,可见殿下天命所归,自当否极泰来,开创一番宏图伟业。”
人有鸿运,国有国运,这是一件玄之又玄之事,看不见摸不着,但谁也不能否认其存在。
尤其是对于自然规律极度缺乏认知的古代,区区“天命所归”四个字所意味的能量,有时候甚至远超十万大军。
李承乾哈哈一笑,难得的慷慨激昂:“此番遭遇兵变,一日三惊、夜不成寐,若无二郎以及一众东宫属官竭力相助,孤早已兵败被废、且身首异处。孤从来不是志存高远之人,以往也只是想着萧规曹随,好生守住父皇创下的这一番基业,问心无愧而已。然而今时今日,孤却感慨丛生,若不能励精图治、夙兴夜寐,将大唐盛世延续下去,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何对得住你们这些贤良之臣?”
他举起茶杯,道:“今日以茶代酒,敬二郎一杯,并于此立下誓言,只要二郎不负孤,孤亦永无相负!”
这句话乃是他肺腑之言,身在内重门里面对叛军咄咄之威,随时皆有倾覆之祸,那种内心之煎熬简直无可描述。一朝逃脱生天且局势逆转,巨大反差所带来的感慨令他唏嘘无限。
他自然清楚今时今日这一切都是自房俊当初自西域数千里驰援长安而来,正是房俊风雪兼程数千里,不眠不休返回长安连续击溃关陇军队之进攻,之后又火烧粮秣、大破金光门,这才将局势彻底逆转。
自当初表明态度支持东宫而始,直至今日为了东宫、为了他这个太子殚精竭虑、血战连场,一步一步将他从“废太子”边缘推到即将即位这个境地,他心中自然感激涕零。
他非但不是寡情之人,相反情感极为丰富、心内极为敏感,谁对他好,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房俊亦举杯,沉声道:“自古以来,王朝更迭乃不变之规则,纵然鼎盛之时威服四海、纵横八荒,可盛极而衰却是王朝宿命。殿下仁厚慈爱,当知每逢王朝更迭,最苦最难便是天下百姓,王朝两三百年创造的文明大多毁于战火,无可传承,此乃天下最悲哀之事。微臣不才,愿竭尽全力,襄助殿下破除此等王朝宿命,将吾大唐传承千秋万载绵延下去,使吾华夏文明生生世世延续不断!如此,方不负此生!”
“啊?!”
李承乾都惊了,举着茶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自有史书记载以来,夏、商各五百年,周朝八百年江山,而自始皇帝创立帝位以来的统一王朝,秦不过区区十五年便二世而亡,大汉御极四百年,却被王莽篡位懒腰截断,两晋百五十年,兴盛一时的大隋不足五十年……每一位开国帝王于荆棘之中创立宏图霸业之初,都畅想着一家一姓绵延万世,然则由古至今,无论秦皇汉武,都不曾达成此等地步。
历朝历代,不少有识之士皆深研其因,大抵皆是不求甚解,只归咎于“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等笼统之言。
却没料到房俊之志向居然如此高绝……
房俊见他这般震惊,笑了笑,道:“想要王朝永续、传承不绝,说难也难,说易也易。”m.xiumb.com
“易”在只需将权力下放,将皇权束之高阁,起码也能如周朝那般坐拥八百年江山,不至于难逃两三百年之桎梏。
“难”在权力之巅峰极难有人可以舍弃,那种杀伐决断、众生操之于手的快感,一旦享受,便无法挣脱……
或许,明朝末年的“内阁制”算是一个破局的好办法。
当然,仅凭一个“内阁制”还远远不够……
君臣二人呷着茶水,吃着点心,恣意指点江山、畅想未来,待到话题转到这场兵变之后长安所需面临的重建,李承乾唏嘘道:“这场兵变不仅耗尽了贞观以来继续的国力,更使得关中百姓遭受劫难,若非二郎心怀天下、以仁爱为本施以援手,只怕到了明年开春,关中百姓十不存一。”
他听闻了房俊抽调麾下兵卒组建“皇家救援队”一事,曾与萧瑀、岑文本、马周等人大家赞扬。
房俊跪坐在地席上,双手放在腿上,上身微微前倾,垂首道:“微臣还要向殿下请罪,未得殿下之允准,便私自命人以‘皇家’之命组建救援队。只是当时情况危机,关中受灾百姓无可计数,为了取信于百姓,也为了规避有可能引发的由关陇军队带来的威胁,不得不冠以‘皇家’之名。”
“二郎何罪之有?”
李承乾摆手,正色道:“孤不敢自诩明君,但也不会妄自菲薄,较之那些个昏聩之主还是要强上不少。二郎之所为不仅不是为了谋私利,更让关中百姓感受皇家之恩德,实乃大功一件,孤唯恐赏无可赏,又岂会怪罪?”
这件事收益的是关中百姓,得到名声的是皇家,操心受累的却是房俊,如此忠心耿耿的臣子正该加以封赏,断然不会怪罪。
房俊赶紧送上阿谀之词:“殿下心胸气度,颇有陛下之风,实乃万民之福也!待到此战之后,‘皇家救援队’当移交东宫,由殿下亲自掌控,今后还应拨付钱粮继续救援天下灾民,则万民皆感叹殿下之恩泽。”
“皇家救援队”这件事皇家是跟着收益的,但并非收益了就要给房俊功劳赏赐,毕竟对于皇家来说,这种“先斩后奏”将皇家声誉作为推广手段的做法,是极难接受的。
门外敲门声响起。
君臣二人停止了谈话,房俊开声道:“进来!”
帐门打开,岑长倩快步入内,上前见礼之后低声道:“启禀殿下、大帅,高侃将军率领重装步卒已经突破西市,抵达延寿坊,正欲前来增援的叛军死战。另外,卫国公率领东宫六率步步为营、诱敌深入,已经退到内重门一线,刚刚卫公派人传信,只要高侃将军突至承天门一线,他即刻率领东宫六率反攻,将所有进入太极宫作战的叛军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李承乾精神振奋,抚掌道:“好!高侃将军果然神勇,只要突破至承天门与东宫六率前后夹击,此战可终结矣!”
关陇军队的精锐全部放在太极宫内,一旦被包围歼灭,关陇的脊梁便算是断了,再无挣扎反抗之余地。
将近一年的叛乱终于濒临终结,他岂能不喜?
房俊却蹙眉道:“殿下不要高兴太早,别忘了还有英国公统御数十万大军驻守潼关,直至此刻依旧立场不明。”
他并不知程咬金给他送的信乃是李勣故意为之,就算知道,也不会对当下局势保持乐观,认为李勣会理所当然的站在太子这边。
因为李勣看似乃东征大军之统帅,但眼下东征大军之中做主之人却并非李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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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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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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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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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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