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开口,便见到内侍总管王德匆匆自外间走来,到得近前先对两位妃子施礼,而后才对李二陛下说道:“陛下,刑部大堂那边传来消息了。”
李二陛下怎么可能不关注那边的情形?只不过大局已定,不可能陡生变数,是以有些心不在焉而已。
此刻见到王德的神情,心中一动,问道:“是何消息?”
王德略一犹豫,见到李二陛下并没有避着两位妃子的意思,这才说道:“房俊……不认罪。”
“嗯?”
李二陛下先是一愣,继而一股火气腾空而起!
不认罪?
你明明已经无法脱罪,朕答应你给你补偿让你顺势认罪,你居然违逆朕的旨意?
简直混账!
殿内气氛瞬间一滞。
杨妃察言观色,乖巧的闭嘴。
韦贵妃则怒气冲冲道:“他怎敢不认罪?人证物证证据确凿,他凭什么不认罪?”
在她看来,房俊若是不认罪,那就是韦义节的工作没做到位……自己刚刚跟陛下夸下海口吹捧了自家弟弟,这一转眼房俊就拒不认罪,这不是打脸么?
李二陛下气极,瞪着韦贵妃喝道:“闭嘴!”
韦贵妃正欲说话,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紧闭嘴巴噤若寒蝉……
李二陛下忍着火气,问道:“房俊那厮如何辩驳?”
既然不认罪,那就一定要有一个理由。可此案的关键就在那枚玉佩,若房俊能够说明也不会延误至今日。这一点无法辩解,那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认罪?
王德躬身道:“回陛下的话,房俊那……咳咳,房俊并未辩驳,他只是作了一首诗。”
“作诗?”
李二陛下眉头挑起,一听到房俊作诗他就心惊胆跳,唯恐哪一天那个棒槌浑不吝的劲头发作,作一首诗来将他这个皇帝也骂一顿,那岂不是要跟自己的儿子李泰同病相怜?
犹自记得那一首《卖炭翁》可是搞得青雀焦头烂额、声名狼藉……
“作了什么诗?”李二陛下连忙问道。
杨妃和韦贵妃也都看向王德,想要听听那号称大唐第一才子的房俊在刑部大堂之上能作出何等惊天动地的诗作来……
王德语气平缓,缓缓念道:“高才不沉没,奋笔动天幄……文成数千言,粲若玉就琢……拜官诸侯府,千文兹把握……愿君审兹术,名节重山岳!”
名节重山岳!
王德语气平缓,却丝毫无法掩盖这首诗那字里行间充斥着的傲然风骨、浩荡正气!
“……名节重山岳……”
李二陛下喃喃复述一句,长长的吐出口气。
自己想岔了啊……
本以为让房俊认罪,顺势让那些隐藏在刑部身后的牛鬼蛇神逐一现出原形,以便日后对付起来有的放矢。他心里也相信长孙澹不是房俊所杀,但是为了政治目的,他非但没有站出来赦免房俊,反而让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认罪。
房俊能不能在三司推事之下脱罪是一回事,自己让他认罪则又是一回事。李二陛下心中觉得有些歉意,便向房玄龄承诺“一门两国公”的补偿。房俊不会想不到自己会对他给予补偿,房玄龄也不会不派人暗中通告。
在李二陛下看来,这个补偿已然足够优渥,更何况他还会一如既往的信任、重用房俊?
然则……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房俊。
名节重山岳!
这个浑不吝的棒槌平素行事嚣张肆意,却原来是那种小节有虞、大节不亏的刚烈之士!
宁愿激怒朕、宁愿不要朕的补偿,也绝不断掉脊梁一般俯首认罪!
李二陛下嘴角挑起。
他非但不怒,反而心生喜悦……
一直以来,他器重房俊的能力、信任房俊的忠心,但是从来都不笃定房俊的人品。这人实在是太操蛋了!暴脾气发作起来便是不管不顾,什么规则什么约束都不放在他眼里,只凭本心,无所畏惧!
这样的人就像是一把刀,锋芒毕露所向披靡,用得好,斩将夺旗无往而不胜,用得不好,则反噬己身自损八百……
可是现在房俊违背他的意愿,在刑部大堂之上作出这么一首诗,昂首挺胸的说出“某不认罪”这样掷地有声的话语,却让李二陛下见到了房俊那一股凛然的傲骨,冲天的正气!
宰辅之才!
李二陛下神情变幻,心内游移不定。
原本他是绝对不肯为了房俊而抬出皇帝诰命强势干预司法的,但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若是为了房俊破例一次,似乎也未尝不可……
沉吟一下,李二陛下吩咐道:“速速前去盯着,若是有任何出乎预料的地方,即刻前来禀报。”
“诺!”
王德应了一声,施礼之后转身匆匆离去。
打探消息这种事自然有“百骑司”这种专业人员去办,但是李君羡最近似乎对陛下尤其畏惧,瑟瑟缩缩极力避免进宫,王德不得不担负起居中转圜的角色……
王德刚走,杨妃便盈盈起身,万福道:“臣妾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韦贵妃愕然不解,这房俊尚未认罪呢,你恭喜个什么劲儿?
李二陛下欣然一笑,开怀道:“朕总算是眼光不差,为高阳寻了个理想的夫婿,朕心甚慰!”
杨妃笑靥如花,心里却哭笑不得:什么叫眼光不差?分明就是运气好吧……将高阳公主许配给房俊,是因为房俊乃是房玄龄的儿子,您极为酬功又为拉拢,就算房俊是个瘸子傻子,您还是会将高阳公主嫁过去……
她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尚未明白陛下因何这般高兴的韦贵妃,心里鄙夷得很。
名门闺秀又怎么样?再是命门,还能比得过我这前隋帝王之家不成?我只不过是为了恪儿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而不得不低调做人、韬光养晦,若是一门心思的跟你争,你能争得过我?
傻孢子……
*****
房府中堂。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因为是受害人和嫌疑人的至亲,为了避嫌,故而没有到刑部大堂旁听监督。房玄龄亦没有上朝,只是在家中躲清静。
门口的仆役脚步匆匆,跑进门来。
将一封书笺递给房玄龄,说道:“此乃刑部大堂最新的消息。”
作为当朝宰辅,刑部大堂里的那点事儿自然有的是法子在第一时间就能知晓。
房玄龄结果信笺,展开来一目十行的扫视一遍。
先是微微错愕,继而一抹笑意浮现,伸手婆娑了几下那信笺,又递给仆役,吩咐道:“速速送去后宅,给夫人还有少夫人看看。”
那仆役领命而去。
房玄龄抬起头,看着屋外明亮的阳光,心中一片慰籍。
“名节重山岳……不愧是某房玄龄的儿子,刚正不阿、傲骨嶙峋,不能登台入阁又有何妨?只要这股正气在胸,何愁不能建立赫赫功勋,何愁不能名垂青史?吾房氏一门后继有人矣……”
后宅,卢氏正指使府内郎中给两个儿媳号脉。倒不是高阳公主和武媚娘有何不妥,毕竟临产日期渐渐逼近,在这个生产便是鬼门关的年代,自然是要一切稳妥才好。琇書蛧
看了信笺之后,众人反应不一……
卢氏横眉立目,破口大骂:“这个老不死的,每次儿子出事他都稳坐钓鱼台,要不是儿子有出息有难耐,怕是老早就被一撸到底了……”
可是骂归骂,她也拿房玄龄毫无办法。
你骂人家,人家要么笑脸相迎要么充耳不闻,你还能咋样?
高阳公主则蹙眉哀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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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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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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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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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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