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南笑归笑,还是飞快地踏上脚踏车去药店敲开夜班窗口,买了黄连素片回来。但是她做归做,嘴巴上又不肯饶过赵佑宁:“就你会做人,戆伐?你不吃那个咖啡茶我外婆又不会生气的。嗳!吃三片,你怎么吃了六片!”
赵佑宁一仰脖子,吞下药片:“第一次吃加倍药量,没事的,好得快。”
“谁说的?”
“我妈。”
“你妈——伊有毛病啊?”
佑宁见她想把这句话吞回去的表情,反倒笑了:“她以前吃的苦太多,一直吃药的,久病成医嘛。你放心,我小时候偶尔有个感冒咳嗽,第一顿药都吃加倍的量,没出过事。”
“对不起。”斯南嘟哝了一句,心里却想亏你还是研究科学的人呢,吃药居然怎么这么不科学。
“没关系。”
但赵佑宁的确没再跑公厕,就是人虚腿软。景生和斯江回来的时候,他正坚持要回宏业花园。顾阿婆一定要留他住下。
“糯米粥烧好了呀,你肚皮都拉空了,人是虚的,不许走,一定要留下来歇上一夜天,”顾阿婆扭头喊斯南,“你个小霞子怎么回事?过期的咖啡茶不丢掉还给宁宁吃,吃出毛病来了,家里就属你眼睛大,心却跟个筛子似的,让你招待人客你能把人招待进医院去!真是的,快点下去把粥端上来,再剥只咸鸭蛋,快点快点。”
斯南托着下巴捂着喉咙:“我干嘛要服侍他?我被鱼刺卡了半天,疼死了,现在说话都疼呢。”
“你不是光吃肉不吃鱼的吗?西格格去吃什么鱼?活该,嗳!你早干什么去了?被鱼刺卡到现在才说——”顾阿婆见景生和斯江在跟佑宁说话,又把他们两个安排上了,“你们两个怎么才回来,快点先送南南去医院拔鱼刺,宁宁也一道去,对了,家里那个大保温杯呢,景生你记得放哪里了?我去盛点粥,你们带去医院。”
五个人四张半嘴,乱糟糟了好一会儿才太平下来。顾阿婆才知道斯南已经去过医院了,佑宁已经一个钟头不拉稀也吃了药,这才勉强被斯江劝回房间里睡觉。
景生把顾东文的钢丝床架好,斯江铺上一床新被褥,赵佑宁十分难为情,但糯米粥咸蛋吃光后,也没再提要回宏业花园。斯南阁楼客堂间亭子间来回转悠了好几趟,闻了闻景生身上的酒气,十分沮丧,她一直想去传说中的那种小酒吧长长见识,谁想得到竟然被一根鱼刺和一个拳头毁了。
斯江拿了手电筒要帮斯南再看看有没有鱼刺,斯南却死也不肯张嘴,最后躲无可躲,只好扭扭捏捏把自己下巴落下来的糗事老实交待了。
***
景生洗完冷水澡出来,看到赵佑宁在外头洗菜池边抽烟,便喊了他一声。等两个人通完气上楼,斯南已经躲回阁楼去了。
斯江一脸严肃:“赵佑宁,请坐,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景生手里的毛巾停在头上:“要吾出去伐?”
“噻可以——阿拉还是一道帮伊谈(我们还是一起和他谈),关于南南的事。”斯江对景生的不在意其实有点不满意。先前在酒吧里她也问过景生对佑宁追斯南这件事的态度,他只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怎么能顺其自然呢?
“吃火锅的时候你说你在追斯南,你是认真的吗?”斯江蹙了蹙眉,“我斯南说过你在美国是有女朋友的?”
“试着交往过三个月,不太合适就分开了。分开好几年了,没有任何联系。”赵佑宁坐在床沿认真回答。
“如果她再回来找你呢?你们会不会——”斯江斟酌了一下,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不是要干涉你的感情,我们认识有十几年了对吧,大家都知根知底,没必要说客套话。你有喜欢斯南的自由,也有追求她的自由。但是南南才十八岁,从小又早读书,心理年龄还不成熟。而且她肯定没喜欢过任何男生,没谈过恋爱。我不希望她在你这里受到任何伤害。”
景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斯江,嘴角翘了翘,朝赵佑宁扬了扬下巴,祝他好运。
“我知道你和斯南这几年特别亲近,你们通信多,电话也打得多,她能考上市西考上复旦,你帮了很多很多,比我多得多了,我真的很感谢你,但赵佑宁,我家斯南的内心不是别人看到的那么咋咋呼呼大大咧咧,她其实很敏感很细腻,只是她不开心的时候表达方式和别人不一样,她可能会发火,会反其道而行是,会以牙还牙——”
“不,斯南她很温柔。”赵佑宁温柔地说。
斯江一怔。
“她很温柔。”赵佑宁又重复了一遍,笑了起来,笑得很温柔。
斯江紧绷着的神经一松,不知怎么有点感动。
“你是为了斯南回国的?”景生突然插了一句。
佑宁认真地摇了摇头:“我是为了我自己,是我想要离她近一点,这个事情她没有任何义务要承担任何责任,也不是我追她的砝码。我在哪里都能做研究,也许有成就也许没成就,也许成就得快点,也许成就得慢。”
“你知不知道科研方面,我们国家比美国落后多少?”景生叹了口气,“你在美国拿了好几个大奖了,不进则退,这么回来不觉得可惜?如果——以后会不会怪在斯南身上?还有你爸妈会怎么想?”
“出国留学的人有不回国的自由,也有回国的自由,每个人想法不一样,”佑宁有点赧然,“我很钦佩小顾叔叔,他如果留在美国,现在可能是终身教授或是很厉害的风云人物了,但他现在却在云南帮农民致富,他还是自费留学的。我得了国家这么多好处,回来尽点绵薄之力,我心里踏实。于公于私,于人于我,回国都是我不需要选择的选择。”
“斯江,你们有支持我的自由,也有不支持我的自由。你和景生在一起,最难过的人其实是斯南——但她比你想象的要更成熟更强大,她对很多事情包括感情有自己的价值取向,”佑宁笑了笑,“比如她跟我说过,如果景生将来对不起你,她就阉了他给你出气。”
景生眉头刚立起来,就听赵佑宁接着说道:“如果是斯江你做了对不起景生的事,她会帮你瞒到他死——”
亭子间里一静。
“册那。”景生“啪”地甩了把毛巾,起身走人。
“我不会的。”斯江憋着笑拉了他一把。
门一开,景生手里的毛巾一把抽在楼梯栏杆上:“听壁角会得听,你跑什么跑?陈斯南,给我下来!”
斯江赶紧追出去,只看见斯南的一把卷毛和飞起来的门帘缓缓落下。
亭子间里的赵佑宁把自己放平在单人床上,反正陈斯南跟他有算不完的帐了,多添一笔也好,帐越多越算不清才好,将来一辈子慢慢算。
***
斯江和景生佑宁恳谈了大半夜,回到阁楼看见斯南四仰八叉睡着的样子,想起她小时候第一次回上海睡着睡着转了一百八十度把腿咣当敲到她脸上的事情,不由得笑了起来。阿妹真的长大了,有人追了,还是那么好的男生,真是好了。
景生说她刚才像只紧张过头的老母鸡,张开翅膀要保护小鸡。斯江又笑了,从枕头下摸出那块“魔布”,在斯南脸上晃来晃去。
斯南伸手拍了两下,醒了。
“做撒呀!”她嘟囔了一句,“赵佑宁,明朝吾要弄色伊(明天我要弄死他)!”
“醒醒呀,问侬一句闲话。(问你一句话)”斯江见她翻了个身要继续睡赶紧去扯她被子。
“啥?问呀。”
“侬欢喜伊伐?”斯江撑在枕头上轻声问。
斯南不响。
“喂?”
“勿晓得!侬烦色了。”斯南不耐烦地坐了起来,托了托下巴确定没再落下来,“欢喜又哪能?勿欢喜又哪能?”
斯江愣了愣:“勿哪能,就关心关心侬哪能想法。”
斯南盯着她看了看,倒头又躺了下去背对着斯江:“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斯江奇了怪了。
斯南沉默了一会:“他本来喜欢你的呀。”
斯江一呆,失笑道:“那叫什么喜欢啊?”
“那怎么不叫喜欢?”斯南霍地又坐了起来。
“那种——只能说是朦胧的好感,还算不上喜欢。”
斯南却恼了:“就算就算就算!你怎么一点也不尊重他的感情啊?他是很认真地喜欢你的!小时候很早就喜欢了,他带你去拷浜去捉龙虾,我拿了他的水彩笔没还他就很大方地送给我,他爸那副样子,讨了个后妈把他赶出门,他妈一直有病还把他丢在上海自己走了,就这样他还每年给你寄新年贺卡,寄卷子寄辅导材料,还老跟我打听你怎么样,他是因为喜欢你才辅导我功课的,这叫曲线救国,懂吗?他为你花了多少心思,你怎么能轻飘飘一句否认掉他的喜欢呢?陈斯江你有没有良心啊?”
斯江一时竟无言以对,看着阿妹气鼓鼓地又躺了回去,眨了眨眼,这个谈话的走向似乎有点诡异………m.χIùmЬ.CǒM
斯南的肩膀和背却轻轻颤抖起来,为了掩饰她一把拉上了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斯江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她:“好,是我不好——”
“关你什么事!”斯南闷在被子里叫,“他活该!赵佑宁这个戆度,活该!”
斯江却突然完全理解了赵佑宁的那句话:
不,她很温柔。
啊,吾额啊妹哟……
斯江紧紧搂住斯南哈哈笑了起来,不管斯南怎么挣扎,她也不放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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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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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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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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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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